非常經曆

作者:魏東寧

故事發生在一個普通得有些平庸的傍晚,那天的傍晚殘陽如血,夕陽四周一層層的雲朵像封凍的海浪如血洗般炫目。

在家百無聊賴的小龍肚子已經餓得咕咕直叫了,可媽媽仍然沒有開飯的意思。因為,他蹬三輪車的父親還有正在上初中的姐姐還沒回來。饑腸轆轆的小龍想起隔壁鄰居家的朋友小亮,相同的年齡、相同的愛好,現在隻有他能陪他度過這段難熬的時光了。

小龍的家住在一個部隊大院裏,在這個大院裏居住的大部分是轉業幹部,現役軍官成為了少數。由於房屋的前後有麵積不等的空地可以利用,就有不少人家在房前屋後搭建起了簡易的小房。開始的時候這些小房是給沒有房子的子女居住,後來,子女們的條件都好了,就先後搬出了大院,那些簡易房就空下來放一些雜物。再後來,一些打工者和家庭條件拮據的因為這裏的房租便宜,就紛紛到大院裏租下這些簡易房,成為了大院裏的特殊居民。雖然小龍他們家也是租借別人家在房後搭建的簡易房,但身份的不同並沒有影響他和小亮成為好朋友;就像雖然貧富貴賤不同,可周圍的鄰居誰也沒有另眼看待他下崗在家的媽媽和靠蹬三輪車為生的爸爸一樣。

小龍拿著一個放大鏡,懷著對饑餓和等待的不滿敲響了小亮家的房門。誰也不知道,隨著這扇鐵門的徐徐打開,一場悲劇也就拉開了序幕。

出來給他開門的是小亮的奶奶,因為是一趟房的鄰居,她總是用一些令人溫暖的行為讓小龍他們家覺得能和這個大院的居民生活在一起是一種天賜的緣分。每當她包餃子或做一些好吃的飯菜都要給小龍家送一些,她用這種簡單而傳統的方式,表達她對小龍一家的憐憫和關愛。她親切地拍著他的頭,憐愛地問:小龍,你吃飯了嗎?小龍乖巧地說:我爸爸出車還沒回來,我姐姐也沒放學,我媽正在做飯呢!亮亮的奶奶說:我這就去給你叫亮亮,你們好好地玩,一會兒就在奶奶家吃飯,啊!亮亮家油汪汪的飯菜和小龍家清湯寡水的飯菜相比,有一種無形的誘惑力和號召力,條件反射的原理讓小龍不爭氣地咽了一下口水。

兩個五歲的男孩在一個螞蟻洞邊蹲了下來,小龍把放大鏡對準螞蟻洞附近出出進進的螞蟻,調整了一下放大鏡的角度,使夕陽的能量最大限度地照在鏡片上。夕陽的餘暉通過放大鏡的鏡片集中照射在地上,形成一個像豆粒大小的聚光點,顏色像淺霧包裹的太陽。他把那個聚光點對準一隻正往洞裏運東西的螞蟻,高興地對小亮說:一會兒它就會被燒死的。小亮沒有玩過這樣新奇的遊戲,強烈的好奇心使他對小龍所說的結果充滿了期待。

小龍的屠殺遊戲在繽紛的夕陽下開始了,那隻負重的螞蟻被後背忽然降臨的熱量燒得渾身不自在,它的智商不足以讓它理解這股能量的產生過程和來源,但有一點它是可以肯定的,這束燦爛的光芒足以結束它弱小的生命。於是,它聰明地放棄了背上背著的重物,沿著它熟悉的道路迅速地奔跑起來。小龍對它的逃跑顯然有著充分的思想和心理準備,他手中的放大鏡隨著螞蟻的奔跑而不斷地調整著角度和方向,他的目的很明確,以它被燦爛地燒死的結果,讓小亮信服他的智慧。

夕陽的熱量,顯然已達不到燒死螞蟻的程度了,無論小龍怎樣調整放大鏡的方向和角度都無濟於事了。那隻備受驚嚇的螞蟻安全地鑽進了洞裏,進洞後的螞蟻確定危險解除了,以一種劫後餘生的感慨特意又爬到洞口邊上,看看洞口邊上那束燦爛如火的光芒到底是怎麼回事。它的挑釁行為讓小龍膨脹的虛榮心受到了極大的損傷。偏偏就在這時,仔細觀察苦苦等待了許久的小亮並沒有看到他希望看到的結果,便用一種譏諷的口吻說:你說得也不準啊!它根本就沒有被燒死。剛才還豪情萬丈的小龍換了一種口氣說:沒燒死它不要緊,我還有別的辦法,你等我一會兒,我馬上就回來懲罰它們。

工夫不大,小龍手裏拿著一把水果刀跑了回來,他重新蹲在螞蟻洞邊,把刀尖對準了忙碌的螞蟻們縱情地宰割起來,一隻隻螞蟻在他的屠刀下身首異處。小龍在它們壯烈的死亡中,臉上綻放出勝利者的笑容。他的殺戮帶動了觀戰的小亮的熱情,他對小龍說:把刀借我,讓我也過過癮吧!小龍正殺得興起,根本沒把小亮的要求當一回事,這讓躍躍欲試的小亮有些受不了了,他再一次向小龍提出了要求。小龍雖然不願意立刻放下屠刀,但他也考慮到了小亮的感受,他說:等我再殺一隻就給你。說完他手臂一甩,在空中劃了一道他認為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弧線,誰知這條美麗的弧線竟鬼使神差地經過了小亮的右眼,小亮隻覺得眼前通紅的一片,像他剛才看到的夕陽一樣,隨後,一陣鑽心的疼痛讓他怪叫一聲仆倒在地。小亮眼睛裏流出的像蚯蚓一樣的鮮血,讓小龍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怖。自知闖下了大禍的小龍扔下手裏的水果刀倉皇地跑出了院子。

當小龍的父母急匆匆地趕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小龍的父親叫劉建國,是一家機械廠的下崗職工。他下崗後,妻子因不堪忍受沒有質量的生活,毅然決然地和他離了婚,還把女兒麗麗留給了他,憑借自己最後的一點姿色,在眾多的鰥夫中淘到了一個夫人位置,過上了她向往的穩定的生活。為了維持生計,劉建國買了台三輪摩托車,幹起了拉腳的活計。由於他要價靈活,使他贏得了許多固定的客戶,每天也能有二三十元的收入。上帝沒有因為他過著貧窮而單調的生活而絕情地把他拋棄,反而讓愛情慷慨地眷顧了他。他經常停車等活的地方,有一個叫徐麗的賣雪糕的下崗女工,她和他有著相同的經曆和相同的處境,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坎坷讓他們日久生情,沒有浪漫的花前月下,也沒有煽情的信誓旦旦,但正是這種樸實實用的感情讓他們的愛情修成了正果。婚後不久他們苦難愛情的結晶小龍倉促而至,一家人的生活雖然過得簡單寒酸,但也其樂融融。如果沒有小龍闖禍的這段插曲,他們私下裏甚至還奢侈地憧憬過更美好的未來。沒想到,他們未來的曙光才剛剛顯現,就被小龍無意中的一刀屠殺得黑暗無比。

在手術室門口的長凳上,小亮的奶奶哭成了淚人,她永遠也忘不了小亮在麻藥還沒起作用的時候嘴裏反複說的一句話:他為什麼要紮我?我對他那麼好,他為什麼還要紮我?直到麻藥讓他昏昏沉沉地睡去,他的小嘴才不情願地停止了翕動。孩子是睡著了,但在場的人都能明白,那些話肯定和後悔有關。

小亮的父母都在銀行工作,由於孩子眼睛受傷,充滿了許多不確定的因素,使他們的臉上蒙上了一層痛苦無助的茫然。所以,他們誰也沒有心情去安慰像著了魔一般的老母親,任她一個人叨咕著誰也聽不懂的後悔話。

這時,小龍的母親徐麗深懷負罪感地坐在了小亮奶奶的身邊,眼淚像優秀演員似的隨叫隨到地流淌下來。此時眼淚成了消除兩個心情各不相同的女人怨恨的唯一途徑。她顫抖地從兜裏掏出一遝錢塞到小亮奶奶的手裏,說:這是三千元錢,先給孩子治病吧!我們家雖然不太寬裕,但孩子治病的費用我們會竭盡全力的。小亮的奶奶用同樣顫抖的手接過充滿她體溫的錢,哽咽著說:誰也不想出現這種事情,你放心,咱們是好鄰居,隻要能把孩子的眼睛治好,我們決不會訛你們家一分錢的。

在兩個女人通情達理的交流中,從門外走進一個警察,他是小亮爸爸林峰的同學叫李力,他聽說孩子出事了就匆匆趕到了醫院。他職業性地詢問了一下孩子的病情以後,徑直來到一直埋頭歎氣的劉建國的身邊,說:你跟我去一趟派出所吧!劉建國把埋進襠裏的頭緩緩地抬起來,睜著兩隻失魂落魄的眼睛疑惑地問:為什麼?李力解釋說:這是一起重傷害事件,關係到孩子的未來,你得跟我到所裏做個筆錄。劉建國誠懇地說:警察同誌,沒有那個必要吧?我們會為孩子的未來負責任的。李力不屑地哼了一聲,堅持說:孩子的眼睛恢複到什麼程度現在還是個未知數,取個筆錄對你們雙方都有好處。劉建國把征求的目光投向了徐麗。徐麗站起身,迎著李力的目光說:咱們不想惹事,但也不怕事,你就和警察同誌去吧!這裏有我呢!李力聽出她話裏暗藏殺機的成分,他毫不客氣地說:你們給當事人和他的家庭造成了這麼大的傷害,還說些不三不四的風涼話,太不講情義了吧?這種事情我見得多了,咱們還是先禮後兵的好。李力鋒利的目光讓一直和他對視的徐麗如負針芒,她氣餒地收回自己的目光,坐下來重新安慰起小亮的奶奶來。李力的嘴角不經意地撇了一下,他轉過身對林峰說:我們不會太久的,好好為孩子祈禱吧!

李力帶著劉建國走了,走廊裏又恢複了平靜。

小亮的手術做得非常成功,這個結果既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又讓所有人都喜出望外。

這一天,劉建國一家三口拎著新鮮的水果來到病房探望小亮。一進病房,小龍徑直跑到小亮的病床前,友好地握住了他的小手,小亮的眼睛纏著紗布,這讓他的形象看起來有些像電影裏的反派角色。小龍不禁笑出了聲,徐麗忙用手指捅了他後背一下,阻止了他繼續笑下去。小龍羞愧地說:對不起小亮,是我讓你受苦了。等你病好了,還跟我玩嗎?小亮大度地說:會的,我還沒看到你用放大鏡燒死螞蟻呢!

兩個孩子天真無邪的交流,讓兩家大人有機會心平氣和地商量善後的事情。林峰和劉建國來到走廊的一角,他遞給他一支香煙,兩個男人都用吐出濃重煙霧的方式掩蓋內心不同的動機。林峰說:你們雖然搬進大院的時間不長,但我們相處得還不錯,既然是好鄰居,那麼我們之間就沒有社會上那些窮說道。兩個孩子在一起玩,出了點意外,又不是故意的,你們家的情況大院裏的人都知道,我們也就不要求什麼營養費、誤工費、精神損失費、後期治療費那些費用了。隻要你們把孩子這次治病的費用出了,其他的我們自己負擔,你看行嗎?劉建國知道,林峰已經做到仁至義盡了,他的通情達理讓劉建國感到慚愧,他聲音哽咽地說:你們都是好人啊!可治療費就是個無底洞,我家的情況你是了解的,我的女兒馬上就要上高中了,也需要錢,恐怕一時湊不出那麼多的錢啊!林峰對他的困難表現出了寬容的諒解,他拍了拍劉建國的肩膀說:這一點你不用擔心,隻要你有個態度,錢我們先墊上也行。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劉建國除了被感動得熱淚盈眶,再也沒有別的方式來表達他此時此刻的心情了。他抬起了頭,一臉的皺紋裏都充滿了感激,他激動地說:兄弟,你為人這麼敞亮,哥雖然是個窮蹬三輪車的,但也是個有血有肉的漢子,我就是砸鍋賣鐵也要把孩子的眼睛治好。兩個信誓旦旦的男人的手緊緊地握到了一起,如果不是在這種特殊的情況下,他們升華的情感讓他們衝動地成為歃血為盟的兄弟也是可以想象的。

就在林峰和劉建國非常男人地對話的第二天,住在同一幢房的鄰居張姨急匆匆地跑到醫院,告訴他們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劉建國正在搬家。

這突如其來的消息讓林峰大吃一驚,他不相信劉建國這麼快就會背信棄義,隨後他想起劉建國那天說過的一句話,就是砸鍋賣鐵也要把孩子治眼睛的錢湊上。難道他家真的要砸鍋賣鐵嗎?他老婆江英對他在這麼緊要的關頭還有這種迂腐的想法而感到前所未有的憤怒。她聲嘶力竭地說:人都要跑光了,你還在這兒做美夢呢?還不快去阻止他們?

老婆的話如晴天霹靂讓心存僥幸想法的林峰如夢方醒,他一邊給李力打電話,一邊驅車往大院裏趕。當他急匆匆地趕回大院的時候,劉建國租住的房子裏已經人去屋空了。一些破爛不堪的雜物雜亂無章地散落一地,證明主人離去時的慌亂和匆忙。這種衰敗的場景讓林峰覺得自己身上的血液在一瞬間就像結冰了一樣停止了流動。

這種感覺直到李力的到來才得以緩解。李力不慌不忙地拿出手機,處亂不驚地說:不必擔心,找到他易如反掌。林峰半信半疑地問:真的好找嗎?李力得意地一笑,說:如果這樣的毛賊我們都逮不住,不就白拿國家的俸祿了嗎!在任何時候都不要低估了警察的實力。

一場官司是不可避免的了。但是林峰沒有想到這場官司竟然如此曠日持久。

林峰對打贏這場官司充滿了必勝的信心,一是自己的孩子受到了意外的傷害,理當得到相應的賠償,二是自己的社會地位和一個蹬三輪車的根本就不在一個層次上,所以,他覺得打贏這場官司易如反掌。他的輕敵心態讓久經沙場的李力感到非常擔心。深諳世故的他對林峰說:現在的事情大家都心照不宣,哪個環節不抹油,哪個環節就不轉軸。你別以為自己有理就穩操勝券了。別忘了,中國有句俗話,叫做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他家的條件是不如你,一旦他破罐子破摔,你也許什麼也得不到,竹籃打水一場空的例子比比皆是。林峰不解地說:老同學,你有沒有搞錯?我是個被害者,難道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也得花錢?李力苦笑了一下說:你是真不懂啊還是假裝糊塗。人們都說:法律是公正的天平。但要維係這個天平的平衡,兩邊的砝碼重量必須是相同的。可現實生活中,操縱這架天平的砝碼的重量往往是不同的,如果想維持天平的平衡,一個砝碼的重量必須隨著另一個砝碼的重量而變化。可問題的關鍵是,調整砝碼的不是法律本身,而是執行法律的人。所以,你看到法官頭頂上的徽章就是一架靜止的天平。李力具有哲理性的分析,讓林峰的情緒從豪情萬丈一下子墜入到冷酷的深淵。李力能感受到他的心路曆程,他溫暖地拍了拍正在經受感情起伏折磨的林峰,鎮定地說:別擔心,有我呢!

李力為林峰一家堅定不移地打贏這場官司起到決定性的作用。在他的授意下,林峰開始了在大院裏的取證工作,由於大家是多年的老鄰居,人們對小亮遭受到的飛來橫禍又都很同情,對劉建國一家背信棄義的行徑表示出了不同程度的憤慨,所以,林峰的取證工作進行得相當順利。房前屋後的鄰居們都義無反顧地在自己的證詞上簽了字,畫了押。隔壁的張姨更是信誓旦旦地說:別說是簽字畫押,就是讓我老太婆出庭作證,我也敢和他劉建國麵對麵地據理力爭。林峰頓生感慨,老話怎麼說的?人熟為寶啊!古人怎麼這麼聰明呢?他們的至理名言指導今天的事情也放之四海而皆準啊!

林峰完成了在大院的取證工作之後,李力又給他引見了一位姓薑的法醫。別看這法醫其貌不揚,但他眼睛裏時不時就透露出來的自信的光澤,曖昧地向你說明他位置的重要。李力把事先準備好的裝有二千元的信封遞給表情麻木的薑法醫,說,孩子的事情就拜托老兄了。薑法醫輕車熟路地把信封裝進兜裏,爽快地說,一切包在我身上,你們就放心好了。事後,林峰領著傷愈的孩子到醫院找到了薑法醫,經過一陣檢驗之後,薑法醫對他說:別擔心,孩子的傷勢不算太重,因為他年紀小,今後會恢複得相當不錯,不會留下任何殘疾的。按他目前的傷勢隻能定九級傷殘,有李力這層關係,我給孩子定了個七級。不知你滿意不滿意?林峰千恩萬謝地握住了薑法醫的手,一股激動的暖流在瞬間就溫暖了他的全身,讓他產生了一種隻有付出後才能體會到的快感。在回來的路上,他邊開車邊想,付出總有回報,這個社會變得越來越現實了,現實得讓你覺得任何事情都標著明碼實價,你想要達到目的,付錢就能夠實現願望。什麼都有標價,世界變得多麼簡單,這就是市場經濟商品社會給我們帶來的便利?

李力隨後又給他介紹了一位在省內外都很有威望的孔律師,看過林峰寫的訴狀和證人的證詞後,他不但在律師費上給林峰打了八折,還自告奮勇地答應親自出庭為林峰一家伸張正義。林峰以為事情運作到這種地步,又重新掌握了主動權,但李力還是一臉哪也不到哪的表情。有一天,李力把他拉到全市最有名的大飯店,請區法院民事庭的全體人員狠撮了一頓。臉紅脖子粗的宋庭長打著海鮮和“茅台”混合在一起的飽嗝,搖搖晃晃地拍著林峰的肩頭,大大咧咧地說:這點小屁事,何必動這麼大的幹戈,就衝你這義氣勁,孩子的案子包在我身上了……

回到家裏林峰就吐得倒海翻江,江英邊給他捶背邊心疼地說:對付一個蹬三輪車的,至於下這麼大的工夫嗎?林峰半醉半醒地說:哪個佛拜不到,哪塊雲彩就不下雨呀!

一審是在區法院簡陋的法庭裏進行的。旁聽的人不是很多,都是原告、被告的親屬。考慮到孩子的感受和承受能力,他們不約而同地沒讓孩子出庭。兩家的親屬勢不兩立地坐在了法庭的兩側,形成了水火不相容的兩派。因為涉及到兩個家庭的勝敗,所以每個人的臉上一律現出同仇敵愾的表情。

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案情,加之林峰事前充分的準備,使他覺得隻要宋法官一拍驚堂木,他就能獲得訴訟的勝利。但事與願違,劉建國的代理律師一開始就矢口否認是被告小龍用刀傷害了原告小亮。孔律師對這種掩蓋事實真相的招式早有準備,他平靜地說:既然不是你家小龍傷害了小亮,那麼你的當事人為什麼要送三千塊錢醫藥費給我的當事人?劉建國的代理律師理直氣壯地說:那是小亮奶奶向我的當事人借的。孔律師對對方律師小兒科般的辯解感到好笑,他還真笑出了聲,說:恕我直言,一則是他們兩家的貧富差距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二則是孩子的奶奶和劉建國家非親非故,平時又很少來往。她怎麼會拋開相識多年的老鄰居,而向一個家境差、又毫無來往的劉建國借錢呢?這麼簡單的道理不用我再做深入的解釋了吧。如果真像對方律師所說的那樣,那麼,事發當晚,劉建國為什麼會在派出所留下是小龍用刀無意傷害了小亮眼睛的筆錄呢?

這段辯護詞切中要害,一拳打到對方的軟肋上。坐在下邊的林峰感到非常解渴,他慶幸出事當晚李力能及時趕到,並力排眾議錄了劉建國的口供,鐵證如山麵前,即使你巧舌如簧,也休想興風作浪。林峰忽然覺得給孔律師的費用太少了,他有些害怕地想,如果孔律師是對方的辯護律師,那麼勝利的天平也許會偏向被告一方。過了一會兒,劉建國的代理律師強詞奪理地說:那是林峰和他的警察同學逼迫我的當事人那麼做的。孔律師對他不能自圓其說甚至有些赤膊上陣的辯護報以不屑的冷笑,這種低劣的辯護技巧也敢出來代理案件,簡直就是對律師這一職業的褻瀆。他冷笑道:如果真如對方律師所說,那麼,我們就不必在這裏打民事官司了,我們是不是該打一場刑事官司啊?

兩個代理律師唇槍舌劍地較量了一番之後,劉建國的代理律師漸漸地處於了下風。但是他並不想這麼快就敗下陣來,他以最後一搏的姿態,表現出他對自己職業的熱愛。他說:兩個未成年的孩子在一起玩耍出現了誰也不願意看到的後果,作為孩子雙方的監護人,都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所以,我們認為本案賠償費用的問題應該由雙方共同承擔,而不應該由被告一人承擔。請法官在審理時給予關注。孔律師不得不承認,對方的辯護律師抓住了問題的關鍵所在,這也是到目前為止,他留給對方唯一的破綻。經驗老到的孔律師馬上回擊道:被告給原告及原告家庭造成的傷害,是無法用時間和金錢來衡量的,如果孩子治療的費用還要由雙方共同承擔責任,在法律上、感情上和道義上是沒有說服力的。如果真如被告律師所主張的那樣,那麼任何一個未成年人不都可以隨意傷害其他的未成年人了嗎?這豈不成了法律的笑話嗎?

主審宋法官聽完了雙方代理律師的陳訴之後,習慣地用手擦了擦嘴角,這讓林峰想起他吃海鮮時的動作。宋法官清了清嗓音,像背台詞似的說:本庭聽取了原告、被告代理律師的陳述和部分證人的證詞,在原告、被告都不同意調解的情況下,本庭將擇日宣布判決結果。現在退庭!

從法庭出來,劉建國一臉的憤憤不平,他惡狠狠地盯著林峰兩口子,像一隻饑餓的狼。他壓低聲音說:即使我輸了官司,你們也別想得到一分錢的賠償。不信咱們就走著瞧!劉建國咄咄逼人的目光讓江英不寒而栗,這是她有記憶以來看到的除了動物之外最凶惡的目光。林峰拍了拍江英有些微微顫抖的肩膀,迎著劉建國噴火的眼睛,不甘示弱地說:走到哪兒我都奉陪!

十天後,宋法官在法庭宣讀了法院的一審判決結果:判被告劉建國賠償原告林峰醫療費、營養費、誤工費等共計人民幣18976.25元。如果雙方對本判決不服,可在十五天內向本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上訴。宋法官剛宣讀完判決結果,早就對勝訴不存任何幻想的劉建國忽然站了起來,他指著宋法官的鼻子氣急敗壞地說:不管你怎麼判決,我們家孩子就是沒有碰傷他家孩子的眼睛,你就是判出天花來我們也是不服!我要上中級法院告你去!他的聲音在法庭低矮的空間裏,發出隻有魔幻電影裏才常有的音響效果。

劉建國決定用上訴的方式對法院的一審判決結果進行抗議,在判決書下達的當天他沒作片刻停留,就委托律師向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了上訴。遞交完上訴書後,他給林峰打了個電話,他在電話裏陰陽怪氣地說:姓林的,你別高興得太早,我一個光腳的,從來就沒怕過穿鞋的。你想從我這兒得到一分錢,那是癡心妄想,白日做夢。林峰被他的話激怒了,他剛想回擊,劉建國卻掛了電話。等林峰按電話的顯示號碼打回去的時候,發現那是一部沒人接聽的公用電話。電話裏煩躁的忙音讓他的心跳像地震一樣狂野。

林峰沒有等待太久就接到了市中級人民法院的傳票。審理這起案件的是法院係統的勞動模範胡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