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峰拿著傳票找到了李力，李力馬上把對方起訴的事情告訴了宋法官，宋法官聽完為難地說：別人還可以通融通融，這個女人鐵麵無私一臉正義，天王老子的麵子她都不會給的，要不她能當上法院係統的勞動模範？李力不甘心地問：那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宋法官安慰他說：這起案件是鐵板釘釘的事，就是天王老子再審也得維持原判，你們誰也不用找，花那冤枉錢幹什麼，把心放在肚子裏，等著拿賠償金吧！李力把宋法官的話原原本本地告訴了林峰，林峰不太相信宋法官的介紹，他疑惑地問：難道她真的是不食人間香火的包青天？李力長籲一口氣，敬重地說：這個社會的每個行業，都應該有幾個像她這樣的人啊！他的感慨讓林峰的心裏像打翻了一個五味瓶，不知道是什麼滋味。李力勸他說：你找人和她說不上話，一個蹬三輪車的下崗工人就更說不上話了，現在，你們在同一條起跑線上博弈了。經他這麼一點撥，林峰陰霾的心境變得一碧如洗了。
胡靜接手這起案子所辦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通知原告、被告到省城第一人民醫院對小龍的眼傷重新做傷殘鑒定。得到這一消息後，林峰在第一時間就托人打聽省醫院裏有沒有熟人。因為他知道，孩子眼傷的傷殘級別是李力通過薑法醫定的，這個級別有經不起推敲的地方。如果醫院裏沒有熟人，這次重新鑒定的結果肯定凶多吉少。工夫不負有心人，他繁雜的社會關係和三教九流的朋友圈沒有辜負他的期望，有一個朋友告訴他，他有個表姐在省醫院裏當外科醫生。這個消息讓林峰欣喜若狂，有熟人在醫院裏，鑒定結果不能說隨心所欲，但最起碼也能心想事成吧？所以當朋友說要給眼科大夫表示一下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
送什麼東西他還真翻來覆去地想了幾個方案，後來決定買些在當地不太起眼，在大城市裏卻無處淘弄到的綠色營養食品。林峰精心準備了兩份當地久負盛名的土特產，帶著孩子提前一天來到了省城。他先是見了朋友的表姐，送她一份土特產，說明來意後，他又委托她把另一份轉交給眼科醫生。朋友的表姐熱情地說：大家都是朋友，何必這麼客氣呢！你的事情我都和眼科的醫生說好了，你就放心吧！能在遠離家鄉的陌生城市裏聽到這麼暖人心的話，林峰受傷害的心被溫暖得無比熨帖。有了她這番話墊底，林峰爺兒倆在省城的星級賓館裏睡了一個異常舒坦的安穩覺。
第二天，林峰和劉建國幾乎是同時到達了胡靜法官指定的會麵地點。小龍和小亮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似的相互打著招呼，幼稚的臉上看不到一絲仇恨的影子，他們的單純卻被雙方家長無情地阻止了，兩個孩子委屈地回到各自家長的懷裏，茫然不知所措。
胡靜拿著掛號單領著他們來到了眼科。在視力表前，小亮按照父親事先教好的，凡是超過0．8指標的時候，他都會搖搖頭表示他根本看不清。經過一番繁瑣的檢查之後，眼科醫生讓他們到走廊等一會兒，他們要開一個專家鑒定會，以便做出最後的結論。
在走廊裏林峰把小亮拉到一個無人處，謹慎地問他能看到視力表的哪一行，小亮興奮地說：1？郾5。林峰為孩子視力恢複得這麼快而感到欣慰，從此以後他再也不用擔心小龍的眼睛會落下什麼殘疾，獨眼龍、小瞎子之類不雅的“外號”不會侵害他生命中任何一段生活，他會像其他健全的孩子一樣，擁有一雙深邃而明亮的眼睛。他正為孩子憧憬著無限美好的未來時，他接到一則手機短信，短信是朋友表姐發的。她在短信裏說：眼科醫生為小亮做假鑒定要擔很大風險的，區區一點土特產和他所承擔的風險太不成比例了，問他能不能用現金的方式表示心情？這個短信讓林峰剛才還敞亮的心一下子就堵住了，光天化日之下，這種見不得陽光的要求也能理直氣壯地提出來，求人者和被求者的關係變得如此赤裸裸了？但他還是回複了同意的短信。過了一會兒，朋友表姐又發來短信說：你隻要破費兩千塊錢，就能確保原來的傷殘等級。
林峰推說上廁所，躲在廁所裏給老婆江英打了個電話，把眼科醫生的要求告訴了她。江英不高興地說：一共就賠咱們一萬多塊錢，給這個幾千，又給那個幾千，到頭來，我看咱們也剩不下啥了！江英發了一頓牢騷之後，還是同意了眼科醫生不加掩飾的要求。
有了省城醫院的權威鑒定，二審法官胡靜沒有任何理由不維持原判。當劉建國接到二審判決書的時候，他的臉漲得通紅，他大罵法官和原告串通一氣，法警上來勸阻，被他推開，他暴跳如雷地說：天下的法官都是他媽的瞎子，這麼明白的案子都判得如此黑暗，還讓老百姓活不活了？還是那句老話，我說小龍沒動刀就是沒動刀，你們就是判一百回，也沒有那回事。他似乎覺得這樣叫囂還缺乏力度，就像發情的大猩猩似的用右手激烈地拍打著自己起伏不定的胸膛大聲地吼叫道：我說沒傷，就是沒傷，如果我說了假話就讓我們全家死光。在場所有的人都用驚愕的目光看著他，人們在他充滿血腥味的話語裏目瞪口呆，他也在眾目睽睽之下不停地顫抖。
誰也沒有想到他在法庭上發過的毒誓竟會一語成讖。
七
林峰以為法院的判決生效以後，他很快就能得到那筆賠償。可事與願違，他不但遲遲沒有得到賠償，相反，他還能經常接到劉建國有恃無恐的騷擾電話。他的騷擾電話有時長，有時短，有時充滿了挑釁，有時又句句都是乞求。電話被他打到隨心所欲的境界，連林峰都不得不佩服得五體投地。比如他經常掛在嘴邊的話是：我真的沒錢，現在孩子馬上就要念高中了，我連她的學費都拿不起，哪來的錢賠給你呀！遇到我這樣的窮鬼，你就自認倒黴吧！還有就是：不要以為就你自己會使錢，花錢的事誰他媽的不會呀！我寧可把錢花在法官身上，也不讓你家得到一分錢。
一個蹬三輪車的車夫都有恃無恐地瘋狂成這個樣子了，這還是法治社會嗎？劉建國的倒行逆施讓身披白領光環的林峰實在無法忍受了。你可以無恥，但不能無恥到這種地步；你也可以貧窮，但不能用貧窮來威脅他人！和諧社會什麼都能包容，就是不能包容無賴。林峰越想心裏越不是滋味，越想越覺得應該找一個機會滅一滅他的囂張氣焰。
有一天，他把李力約到一家小酒館，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李力。李力還沒等他說出爛熟於心的報複計劃，就無情地打斷了他的話，說：老同學呀！你也不好好想想，他為什麼敢肆無忌憚地給你打騷擾電話，不就是想激怒你讓你幹出傻事嗎！他受的隻是皮肉之苦，可你呢！涉黑！雇凶！故意傷害！哪一條都能讓你身敗名裂家破人亡。到那時，他就可以端坐在三輪車裏舒舒服服地看你的笑話了。林峰心有不甘地說：那我就束手無策地任他為所欲為了？李力頗有見地地說：你的案子難就難在劉建國不僅家徒四壁，他還是一個不要臉的滾刀肉，這讓執行法官幹著急使不上勁！現在有錢的黃世仁是孫子，欠錢的楊白勞是大爺。現在的法律越來越人性化了，他家沒有住房，租的房子住。他家那些破舊的家具、過時的家電，就是白給你恐怕你都嫌沒地方放吧！林峰默不做聲了。李力非常同情地說，官司打到這個程度，你不說，我也明白，你沒少付出，但這年頭，不是所有的付出都能得到回報的。
李力精辟透徹的分析，讓林峰對劉建國另眼看待了，這小子真夠聰明的，他明知道你在大把地花錢，他卻穩如泰山地靜觀其變。等到了案子最關鍵的執行環節，這小子該出手時就出手，集中財力買通了執行案子的法官。他一直不明白執行這起案子的田法官為什麼遲遲不執行，原來，他是吃了劉建國這小子的好處了。吃完原告吃被告，吃完被告吃律師。老百姓對法官的形容多麼貼切、多麼恰如其分啊！林峰原以為距離勝利隻有一步之遙了，可笑的是自己一直在原地徘徊，根本就無法到達勝利的彼岸。而劉建國卻悠然地坐在岸邊，以勝利者的姿態向他露出譏諷的怪笑。一想到這些，林峰的情緒沮喪到了極點，他除了像阿Q似的在心裏默念衝動是魔鬼以外，還能有什麼辦法呢？
八
兩年的時間在林峰望眼欲穿的期盼中悄無聲息地飄然而過，林峰烏黑的頭發裏也生出了白發，但賠償款並沒有因為他的提前衰老而如期交到他的手上，相反，好像更加遙遙無期了。兩年前塞給田法官的兩千塊過年錢像是打了水漂，任何預想的結果都沒有因為水花的美麗而慷慨地出現。這期間，林峰也曾多次給田法官打過電話，催問他案子執行的進展情況，田法官似乎肚裏有倒不完的苦水，隻要林峰一給他打電話，他就苦不堪言地向林峰訴苦，好像他是從黃連苦水裏泡大的，把林峰的心都汙染苦了。他那邊有倒不盡的苦水，林峰這邊更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在法律冷漠的視野裏，一個白領和一個下崗職工之間的較量成為了一場名副其實的拉鋸戰。
就在林峰因為此事的遙遙無期而失去信心的時候，不經意間一個叫孔麗的女人的出現讓身心疲憊的林峰重新看到了久違的曙光。按江英的話說，是上帝在關鍵時刻出手相救了。
那天，辦理貸款的人很多，營業大廳裏排起了煩人的長隊。林峰在審批客戶資料的時候，發現有一個叫孔麗的客戶，她的丈夫是區法院的副院長。這個意外的發現讓他的眼睛一熱，心裏一酸，好像一個垂死的探險者還有最後一口氣的時候終於看到了生機盎然的綠洲。經業務員介紹，林峰很快就確認了孔麗的位置，他馬上派人把孔麗從人頭攢動的隊伍後邊請到了自己的辦公室。
林峰笑容可掬地把她讓到沙發上，殷勤地給她倒了一杯水，並讓手下拿著她填好的各種表格，到窗口去辦理貸款手續。孔麗對這位素不相識的人給予她的VIP似的熱情服務感到有些莫名其妙，林峰也從她茫然的表情中發現了自己的唐突，他忙解釋說：大姐，今天辦理業務的人太多了，如果我不用這種辦法幫您，恐怕您明天還得跑一趟。孔麗覺得他白開水似的解釋不能讓她心安理得地接受這種禮遇。於是，她幹笑一下說：可外邊那麼多的人都需要幫助，為什麼你偏偏就選中了我？林峰像做錯事的孩子似的臉一下子就紅了，近兩年來不堪回首的委屈和痛苦也一並濃縮在臉上。他動情地說，大姐，其實我也想得到您的幫助。於是，他就把自己打官司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向孔麗全盤托出了。案子拖了這麼長時間還沒有得到執行確實讓她感到吃驚，林峰的處境很自然地升格到她的同情的程度了，再加上他免去了她排長隊之苦，這個舉手之勞的忙她還是願意幫的。於是，她從容地笑笑，答應林峰在適當的時候把他的情況向副院長的老公反映反映。
這次蒼天沒有讓林峰等待更長的時間，孔麗就打電話告訴他一個好消息：負責執行林峰案子的法官換成了李法官。可遇而不可求的轉機就這麼奇跡般地出現了，林峰為自己聰明地借職權之便抓住了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而渾身顫抖。
有副院長的督促，李法官對此案不敢有絲毫的怠慢，他接手案子的第三天，就在市商業銀行郊區分行查出了劉建國有兩萬多元的存款，他依法對這筆存款進行了凍結。當他把這一消息告訴林峰的時候，失去耐心和許多幻想的林峰感動得熱淚盈眶。什麼執行難於上青天，什麼付出不一定得到回報，就看有沒有領導重視，就看有沒有責任心。有了這兩樣，天下就沒有什麼不能成功的事情。
林峰第一次心甘情願地在全市最豪華的飯店“聚豪大酒店”宴請了孔麗夫婦。澳洲鮑魚、中華鱘魚、茅台酒把酒桌上的氣氛和他內心的感激點綴得富麗堂皇轟轟烈烈。
可就在他們和諧地推杯換盞的時候，副院長接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電話。法警向他彙報說：劉建國不顧他們的竭力阻攔，竟帶著老婆孩子和被褥在法院的大廳裏安營紮寨，還囂張地在法院的牆壁上掛了一幅白底紅字的條幅，上邊寫著：法院讓我傾家蕩產，還讓我孩子有學不能上，試問公理何在？酒興正酣的副院長聽完彙報勃然大怒，他一手叉腰，一手舉著電話，派頭十足地命令道，這麼屁大點的小事都辦不了，老子養活你們有什麼用？先好言相勸，實在不行，抓起來拘他幾天！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還反了他一個三驢屁了。坐在一旁的林峰像在電影的拍攝現場一樣，聚精會神地注視著副院長富有激情的表演，他對副院長臨危不懼的大將風度佩服得五體投地，佩服之餘他仍沒有忘記火上澆油地說：他竟敢如此猖狂，眼裏還有沒有法律？副院長對著電話餘怒未消地說：對！不管你們采取什麼措施，必須把這個目無法紀的狂妄之徒的囂張氣焰打下去。
當天下午，劉建國就被全副武裝的法警塞進警車送進了拘留所，他為自己的魯莽和無知付出了在拘留所拘留十五天的代價。劉建國進拘留所的第二天，林峰如願以償地得到了朝思暮想的賠償金，一萬多元的賠償金和他這些年來的等待煎熬和頻繁的付出相比已經微不足道了，但從法律的尊嚴和對受害人的公正的角度來看，它的現實意義遠遠大於經濟利益。望著曆時三年才到手的一萬多元的賠償金，一家人抱頭痛哭地宣泄一場，其中一點煽情的因素都不存在了。
十五天後，劉建國從拘留所裏情緒低落地走了出來，一臉繁雜的胡須述說著他在裏邊所受的煎熬。他的妻子徐麗特意組織幾個平時和他交情不錯的蹬“三輪車”的朋友到拘留所門前接他。他熟悉地上車以後，幾輛“三輪車”招搖過市的尾氣一路彌漫開來，讓路人不得不捂嘴閉眼。徐麗在一家物美價廉的小飯店給他接風洗塵。許久沒有吃到葷腥的劉建國在一頓狼吞虎咽之後，用一杯白酒對前來接他的朋友表示感謝。一個朋友關切地問：老劉，你和我們大夥兒說句實話，你家孩子到底傷沒傷到人家孩子的眼睛啊？劉建國對那個血淋淋的下午已經懷恨在心了，經過三年多的拖延，他已經相當熟悉粉飾謊言的套路了，他努力裝出一副真誠的樣子，可憐兮兮地說：我不是在法庭上說過了嗎，如果是我兒子傷他兒子就讓我全家死光。我都敢發出這麼毒的毒誓了，你們還不相信我？朋友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說：那法院怎麼還讓你賠錢給人家呀？劉建國的眼睛裏不經意間就射出了凶光，都是那個叫林峰的家夥害得我傾家蕩產。他惡狠狠地說：林峰，你不讓老子好過，從今以後老子也不讓你好過。是騾子是馬，咱們走著瞧！徐麗激動地為他倒滿了一杯酒，鼓勵他說：為你這句隻有真正男人才敢說出的話，我敬你一杯！受到慫恿鼓勵的劉建國的心中充滿了對挑戰的渴望和必勝的信心，他慷慨激昂地和徐麗碰了一下杯，喝盡了杯中的白酒。他放下酒杯，慈祥地撫摸著他和前妻生的女兒的頭，溫柔地說：孩子，別擔心，你擇校的錢一定會有的，爸爸向你保證。望著眼睛裏布滿血絲的劉建國，懂事的孩子心疼地說：爸爸，是我學習不好，讓你操心了。孩子的善解人意，讓他沉積的父愛得到了升華，他把孩子攬在懷裏，眼裏噙著淚水說：你是個聽話的好孩子，是爸爸不好……劉建國實在說不下去了，他起身來到衛生間，一行混濁的淚水像蚯蚓一樣沿著他臉上縱橫交錯的皺紋溫暖地爬行。他仰天長歎一口氣，撥通了林峰的手機。鈴聲一遍遍單調地響著，他在鈴聲為他提供的短暫的時間裏竭力調整著自己的情緒，直到林峰充滿職業禮貌的聲音傳來。你好！林峰說。他說：好個屁，林峰你做得太絕了，竟然把我女兒上學的錢都搶去了，我這輩子和你沒完。林峰一聽是劉建國，也沒客氣地說：是你為人虛偽，傷害了兩個家庭，更傷害了兩個孩子純潔的心靈，你才是這起事件的罪魁禍首。劉建國知道自己的口才絕不是他的對手，他打斷了林峰的話，說：姓林的，我的血汗錢是不會讓你白白拿走的。林峰義憤填膺地說：玩混的我也會，我可不是被你嚇唬長大的。劉建國把眼睛眯縫起來，讓從那裏噴射出來的凶光更加燦爛。他慢慢吐出一口惡氣，說：你不讓我好過，你他媽的也別想好過！
九
誰也不知道兩個都在氣頭上的男人之間的對話，林峰很快就把這件事忘到了腦後，誰會拿氣話當真？可就在一切都恢複了平靜之後，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那是一個平靜的下午，劉建國和徐麗帶著小龍回家探望生病的母親。到了母親家，才得知母親的身體其實也沒有什麼大礙，隻是為他們的事情操心才勾起了老病。劉建國看著臥床不起的母親心裏挺不是滋味，他想，如果自己當初不到那個部隊大院租房，小龍就不會和小亮在一起玩；而如果自己當時就承認了過錯，沒有這場曠日持久的官司，那麼自己老娘也就不會一病不起了。想到這裏，他的淚水情不自禁地流淌下來。心細的徐麗看出了他的心事，就勸他說，事情都過去了，媽又沒什麼大事，你應該高興才對。她的話讓劉建國缺少溫暖的心裏多了一些安慰，一時高興的他特意到市場買了幾樣他最拿手的菜，興致勃勃地為家人做了一頓可口的晚餐。吃完了晚飯後，一家三口乘坐小客車往回返。在返程的路上，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他們乘坐的小客車和一輛迎麵開來的大貨車激烈地撞在一起，巨大的衝擊力使小客車像玩具一樣在平坦的馬路上做起了體操運動員一樣高難度的翻轉。
據交警事後統計，車上三十一名乘客隻有兩人幸免於難。其中一個就是劉建國。在車上所有的乘客都驚恐地大呼小叫的時候，隻有他雙手死死地抓住前座的扶手，像傳統戲劇裏的人物絕望地長歎一聲：天意呀！
國道上發生車禍的消息林峰是在晚報上看到的，而知道幸存者中有劉建國是李力告訴他的。不知為什麼林峰得知這一消息後，心裏一點幸災樂禍的感覺都沒有，相反他倒為劉建國一家不幸的遭遇感到悲傷。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要瞞著老婆江英去醫院探望大難不死的劉建國。
劉建國一看是林峰來看他了，苦笑了一下說：你是不是來看我笑話的？林峰善意地說：再怎麼說咱們也是鄰居一場，我怎麼會看你的笑話呢？劉建國的眼淚泉湧般流淌下來，讓林峰無法分辨這是感動的淚水還是悲傷的淚水。他把五百元的慰問金放到床上，安慰他說：振作點，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劉建國用手撫摸著嶄新的錢，喃喃地說：天意呀！這都是天意呀！說完就轉過身去，給他留下一個像斷牆一樣頹廢的背影。
這個頹廢的背影讓林峰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無法忘懷。同情弱者是人類的天性，就像現在人類對待動物和植物，它們不到瀕臨滅亡的時候，毀滅性的開發和慘無人道的屠殺才是人們心馳神往的王道樂土。後來，林峰忍耐不住還是把他去醫院探望劉建國的事情告訴了江英，她聽說以後責怪他說，他家小龍差點把你兒子紮成殘廢，你還去看他，你覺得自己的行為高尚得能上報紙吧？林峰無法把自己這麼簡單的舉動和高尚聯係在一起，他寬容地說，他家都背成那樣了，咱們多少也應該表示點同情心吧！冤家宜解不宜結，得饒人處且饒人呀！江英歎了口氣說，別忘了“農夫和蛇”那個經典的故事。林峰堅定不移地說，經典根本就無法複製。
誰知，一個月後的一天下午，林峰接到了劉建國的電話，他在電話裏告訴林峰他已經出院了。林峰以為劉建國會對在他住院期間他的友情探望表示一下感謝，沒想到，劉建國說，從出院的這一天起，我們之間的戰爭就開始了。並威脅說，如果不把錢退還給他，他就不會讓林峰全家好過。起初，林峰也沒把他的話當真，之前類似的電話劉建國也打過，但並沒有什麼後果發生，他也就沒太在意。誰知，從那兒以後，劉建國每天都會給他打一個威脅電話，不斷重複著同一個主題。瘋狂的騷擾電話讓林峰一家陷入了深深的災難之中，好聽的電話彩鈴聲也變成了魔鬼從地獄裏發出的聲音了。林峰被迫報停了住宅電話，打進他手機的陌生的電話號碼他更是不敢接聽了。
傳說中那隻蘇醒的毒蛇正張著血盆大嘴虎視眈眈地覬覦著他平靜的生活，這讓林峰的每一天都如坐針氈。麵對劉建國牛皮糖似的進攻，林峰沒有更好的反擊辦法，忍氣吞生地消極防禦就成了林峰這一階段最好的選擇。
劉建國對林峰窮追不舍的騷擾並沒有因為他的退避三舍而宣告結束，反而因為他的懦弱變得更加變本加厲了。
有一天，林峰正常上班，快到班上的時候，他遠遠就看見銀行門前擠滿了情緒焦躁的人群。他上前一問才知道，原來，就在他到來之前，銀行門前最顯著的位置貼著一張醒目的海報，海報白紙紅字格外吸引人的眼球，隻見上寫著：因銀行動遷，請儲戶務必在今天取出全部存款，逾期作廢。
消息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像瘟疫一樣在城市的每一個角落蔓延開來。恐慌萬分的儲戶從四麵八方潮水般湧向銀行，雄偉壯觀的人流頃刻間就把銀行的辦公大樓圍得水泄不通。
得知真相的林峰急忙讓工作人員撕下惹禍的海報，叫來了保安，調來了防暴大隊，親自對儲戶進行勸解。他聲情並茂的解釋和疏導不但沒能疏散情緒激動的儲戶，反而使人越聚越多。沒有辦法，行長隻好從其他分行調來了數十台流動儲蓄車來解燃眉之急。敦實的流動儲蓄車在警車的引導下，陸續開到銀行大樓廣場，看到它敦實可靠的身影，人們激動的情緒得到了有效的緩解，再加上銀行工作人員耐心的勸導，人們才知道是上當受騙了，隨著謠言的不攻自破，人們也陸續地離開沸騰的廣場，銀行又恢複了正常的營業。
林峰從廣場上身心疲憊地回到辦公室，這才發現雪白的襯衣已經被剛才的虛汗浸透了。他邊換衣服邊納悶地想，是誰敢冒天下之大不韙造出如此蠱惑人心的謠言呢？正當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他的手機響了起來，他一看是一個生號，忙掛斷了信號。劉建國騷擾的餘威還在起著震懾他的作用。可沒多大工夫，他的手機又響了起來，這次是那個陌生的號碼發過來的信息。林峰心裏忽然產生了一個強烈的預感，這場惡作劇很可能是劉建國一手製造的。他連忙打開信息，他的預感得到了證實。劉建國在信息上說：如果他還不還錢，還有更好玩的遊戲在等著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