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沒有人知道他風行子的過去,他也從未對任何人提及,以為自己早已將之遺忘,到頭來卻發現,原來少時的記憶依舊清晰。隻稍做閉目,便可將那塵封的往事在腦海中全數過上一遍。
四十多年前,準確來說,應該是四十五年前,那時的風行子不叫風行子,也不叫風弈言,他甚至無名無姓,隻是一個在街邊要飯的孩童。蓬頭垢麵,灰頭土臉,在一群大小乞丐中間,最為瘦小,也是最不起眼的一個。風行子當然記不起他是因何會流落街頭的,但也不難猜測,這個世上有太多流浪兒,自己不過是其中之一罷了,並不值得追溯。
為什麼他會這般記得四十五年前的事,為什麼不記得更長以前?因為沒必要,隻需記得那一年便足矣。
風行子在講訴的過程中語序有些淩亂,也許對他而言,要回憶起四十多年前的事然後將之講出來,難免雜亂無章。吟吟不得不一邊聆聽一邊整理思緒,以便不漏下任何一絲細節,因為她知道,風行子是絕不會重複的。
就算乞丐,也是個弱肉強食的群體,沒有人會主動關照他,哪怕他隻是個孩子。風行子隻能憑借本能和比自己大得多的乞丐爭搶。現在想來,那些食物沒給他吃出病來,倒也真是奇了。十幾二十個叫花子,圍搶被當做垃圾倒掉的殘羹冷飯,甚至那些被飼養待宰的雞鴨豬狗都比自己吃的要好。
但這並不影響風行子為了能活下去而去搶食,哪怕他根本不知道為什麼要活下去,活下去又有什麼意義。他隻是本能的去搶,去吃,去生存……
一如既往,他因搶食而被其他人打得頭破血流,也並不是每次都會被打,雖然也會在搶不到食物的時候。但風行子會去物色年長些的乞丐,然後對他們示好,縱然不是每次都能成功分得,但大部分時候是可以的,隻是這次有些不同。
有段時間鬧饑荒,街上的乞丐已有大半個月沒有吃到東西,隻飲水充饑。鎮上相當混亂,不停的有人餓死,不停的有人為了爭奪僅存的食物互相殘殺。到後來,有人甚至開始啃食餓死在路邊的屍體飽腹,那幅畫麵,他至今想來,都不禁覺得難以忍受。
一直以來有個老乞丐最為照顧他,隻是後來病了,病的很嚴重,加上食物匱乏,便在一天夜裏死了。風行子沒有像尋常孩子那般哭啼,甚至表現得有些漠然,當然,隻有他心裏最為清楚,對於老乞丐的死,到底有著何種心情。
老乞丐一死,便有人窺探他的肉,雖然這肉既老又皺,但對饑餓的人來說,便已能再多活幾日。風行子雖也因多日未進食而顯得無力疲憊,但他盡量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虛弱,不然,自己也難逃被吃的命運。
他用盡最後的力氣阻止別人分割老乞丐的屍體,結果自然是徒勞,不但被打得渾身是傷,還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老乞丐被人一口一口啃食。在他眼中,那些人已不再是人,而是一隻隻毫無人性的野獸,甚至比野獸更加猙獰可怖。
那時,他以為自己也難逃被吃的命運,卻根本無力反抗,昏昏沉沉地閉上眼,心想就這麼死掉應該不會有太多痛苦。
吟吟不免聽得頭皮發麻,就是腦中想象著,也覺得那副畫麵極為恐怖,何況風行子還是親身經曆。她欲想開口,卻又把即將出口的話咽了回去。
“你是想問,為什麼我不吃,對不對?”
她緩緩地點了點頭。
風行子淡淡笑道:“人的肉如此肮髒,再餓,我也下不了口。”他又是一笑,道,“當然,如果擺在我麵前的,是你這般的幹淨人皮,我還是會吃吃看的。”也不知他這樣,到底是真還是玩笑,隻聽他又道,“別不信,我說的,可是真的。”
嚇她也好,逗她也罷,吟吟都不知該如何回應,風行子擺了擺手,便繼續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