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有些微涼，明明白天可以讓人汗流浹背，入了夜，卻還是寒意襲人。吟吟在房中翻來覆去睡不著，明明隔日便可回莊了，竟然高興不起來。她本想抬手看看時間，卻無奈笑笑，半抬的手臂重重放下。時間，早已付諸流水，再也回不來。
再也回不來……
她坐起了身，望著窗欞之外的樹影斑駁，不禁歎了一口氣，披上衣服走了出去。吟吟站在走廊上左右望了望，然後才向前跨了幾步，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空氣中含著大量泥土草木的氣息，一時間倒也覺得舒暢了不少，卻不想竟突然喉嚨幹癢難耐，忍不住咳了幾聲。
“體弱多病就回房裏好好待著，出來作甚，涼著了可別怨人。”薛懷殤想必也無法入眠，他的房間就在不遠，聽見吟吟的房門開啟，便也從自己房中出來了。
吟吟背靠圍欄，雙肘擱在欄麵上，脖子微斜，頭略沉。長發沒有任何束縛，在她右肩肩頭披掛著。吟吟左腳腳尖踮起，腳底貼在護欄上，見薛懷殤徐步而來，便抬起左手，懶洋洋地朝他打了個招呼：“嗨，您老也失眠嗎？”
薛懷殤見她這副站姿，不禁眉頭蹙了蹙，來到她跟前站定。吟吟瞧他不說話，便抬起頭來望著他。隻見這一頭如緞雲絲傾瀉雙肩，發絲泛著銀色的光，配上他略帶邪戾的灰瞳，卻是相當好看。
“你的頭發和眼睛為什麼是這種顏色，是得了什麼病嗎？”話雖如此，卻還是微微笑道，“不過，倒是很好看。”說著，便忍不住伸手撩起他一絲發角，仔細端詳起來。
“你若是個少年，此時倒有一番拈花惹草的風流韻味。”薛懷殤將手輕搭在她的肩上，“可你是女子，擺出這種姿勢和動作就要不得。”言罷，他手指齊勾，將吟吟的胳膊從圍欄上拍了下來，“回屋子裏去，都咳嗽了。”
吟吟攤了攤手：“我咳嗽是因為猛吸了一口冷空氣，導致呼吸道內壁突然遭受刺激所致，而不是身體不適。”
薛懷殤壓根就聽不懂她在說什麼，隻道：“那為什麼我就不會，還是你身體虛弱。”
“你信不信我再咳幾聲，你的喉嚨也會癢，也會想咳嗽？”
“哼，說什麼夢話，我又沒得病。”
吟吟索性便低頭又咳了幾聲，不重不輕，她再抬頭望向薛懷殤時，就見他眉頭緊蹙，不斷吞咽的唾液，看來是想要壓住咳意。薛懷殤不明白為何自己會突然喉嚨發癢，正如吟吟所言，他的確想要咳嗽。但為了表現出自己沒被她說中，薛懷殤隻是清了清嗓子，最終還是沒有咳出來。
“哼，最恨你們這些學醫的，沒病都能醫出病來！”顯然，這句話主要還是針對風行子而說。吟吟掩嘴笑道：“二爹，我可不是學醫的，也不會就診，我隻會解剖屍體而已，要不要哪天您試試看？”
“試什麼試，咒我死不成？”
吟吟對著他吐了吐舌頭，隨後轉過身，仰頭望著漆黑的夜空：“這個時候，我好想作一首詩。”
薛懷殤饒有興致：“哦，你也會作詩，給爺作來聽聽？”
她清了清喉嚨，朗聲道：“床前明月光，李白睡的香。夢見牛魔王，嚇得尿褲襠。”
薛懷殤以前並不覺得自己的自製力有多好，隨意動怒以至傷及池魚的事屢見不鮮，也因此犯下彌天大錯而被風行子禁錮地牢十幾年之久。可今次，他突然覺得，這麼長的牢獄生活，似乎已磨掉了他部分鋒芒，不像從前那般容易激動。此時此刻，他眼見吟吟的後背，竟沒一掌將之打下去，也算是被關押多年唯一收獲吧。
這什麼破詩！
吟吟不聞身後有聲，別過頭來，道：“怎麼樣？”
倒也別說，以前在他周圍的人，個個皆是中狀元的料，四書五經無一不通，就是對著一朵破爛花兒，也能隨口吟出一首曠世佳作。反觀自己確是極為嫌惡文學之事。甚至不準他的徒弟在他麵前舞文弄墨，若被他撞見，必然少不了責罰，他的徒弟們惟恐避而不及，直令他們苦不堪言。現在倒好，眼前的小丫頭看似滿腹墨水，文秀清靈，卻總是口出窘言，令人瞠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