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沉重的翅膀(2 / 3)

其二,人類要這麼多用成千上萬噸廢水的代價換來的工廠幹嘛?如果前一個問題還有點邏輯,這後一個問題就顯得毫無根據和強詞奪理了。這個工廠生產的到底是什麼東西,那麼有必要冒危害環境之風險,來賺那麼一點企業利潤?我一開始覺得自己也很好笑,竟然問出這樣的問題。可是,漸漸地,我覺得我這個問題非但不落伍和荒唐,還有點問得到位。你看,多瑙河也算是世界河流的姐妹一族中比較一枝獨秀的品種了,具有良好的血統和秀麗的麵貌,如果能直立起來行走於歐羅巴大地,我敢肯定她一點還婀娜多姿和長袖善舞,要有曲線有曲線——多瑙河確實九曲彎彎流經好些國家,這些國家大都是些發達國家。要有氣質有氣質——多瑙河,藍色多瑙河,貝多芬,交響樂和美好生活——在一個中國人心目中,早已經把她與美麗新世界混同了。於是多瑙河遭到汙染,作為一個中國人的一員,站出來說一通怪踅踅的話,不免也可以令人理解的了,我猜度。

於是我不但不難為情,反倒來勁了。這些工廠對人類有什麼用,不管什麼經濟指標或者一些要養活人口這樣的冠冕理由,我都可以反駁說:你造的到底是什麼產品,要使出這麼大的環境犧牲才可以換來。你說航空材料,或者IT產品,或者汽車、飛機材料,我都嗤之以鼻。這些東西比起人類的健康來,又有什麼用。

話說到這個地步,你也沒有什麼反駁的道理了吧。對不對?我是說人類的健康比什麼都重要。如果讓人類擁有一輛豪車,而代價是讓車主吃進去含毒的鉛和三聚氰胺這些東西,他還幹不幹。你會說,他肯定不幹。可是,我告訴你,這個世界上的人現在已經有90%的人會同意交換了,你信不信?

是的,如果環境變得糟糕,我們人類探索太空有什麼用?你總不能用這個邏輯吧——因為人類危害環境,地球變得難以生存,所以,我們現在要再動用人類的資源和錢財,進行太空探索,代價就是在地下繼續挖金屬礦藏,這些礦藏有利於製造航空器材。如果你用這個邏輯,就是詞語“矛盾”的來由:你掉入了你設定的邏輯窠臼。

於是,人類要探索太空有什麼用?這個問題也許明天更突出。

這個質疑還有另外一層意思,就是,從上帝的角度出發——我沒有見過上帝,但我可以肯定地說——他是肯定不讚成人類居住到其他星球上去。

還有一種想象,就是,太空探索出自人類科幻般的對未知領域的探索激情和權力陶醉下的貪婪,兩者結合,產生了荒謬的怪胎。一些支持太空探索的人這樣想:我先造好飛船,等到有一天地球毀滅,我可以乘飛船逃離。這個出於安全感考慮的自私想法,可能也是存在的。如最近我們在美國新聞裏讀到了一條關於美國總統所乘的末日航天飛機的報道。這就匪夷所思了。政客們難道都自私嗎,到了地球末日都想著自己的特權?

3、威廉凱特的戒指和萬物平等

在倫敦我經曆了浪漫的一麵。但正如是久而久之,一個人會有陽光的和晦暗的一麵,城市也一樣。時間就是一麵鏡子,它折射一切。

在對這個城市浮光掠影一番之後,我看到了它的氣質背後的性格:它的君主立憲製度的妥協、大機器時代萌生的科學精神,連同他的傲慢和偏見,它的霸氣和大英博物館的悖謬。“啟蒙”兩個字像烙印,給我難以磨滅的印象。

這個秋冬,也是在王子威廉和未婚妻凱特的連篇累牘的小道消息和皇室新聞滋潤下度過的。這是英國式樣的氤氳,英國式的媒體雨,你想避開都來不及。可是,在這裏我要說的是一個中國產的仿造鑽戒的故事。

有一則消息吸引了我注意。消息是關於威廉凱特訂婚戒指引發的商機的,大意如下: 據路透社報道,中國廠商看準英國王室婚禮的商機,紛紛大批製造山寨版婚禮紀念品,準備銷往美國和歐洲各國……在新聞裏,路透社的記者采訪到中國浙江義烏市的一位周姓珠寶製造商,他的工廠目前正在生產山寨版的威廉凱特訂婚戒指。報道說,真品訂婚戒指的估價在30,000英鎊左右,而最便宜的仿製品因為使用極為廉價的材料,因此售價隻有3元人民幣(0.45美元),而材料稍好一些的售價也不超過50元人民幣(7.56美元)。在新聞配發的一張圖片上,我欣賞著這隻中國製造的、山寨版威廉凱特訂婚戒指,覺得在燈光的映襯下,它一點也不遜色於一枚真實的鑽戒!因此我反而越過新聞訴求,以一個中國製造讚許者的身份,覺得它很好。圖片上的女士戴了一隻隻要3元人民幣的戒指,看上去也像真的一樣。我再繼續想下去,想到了這樣的命題:

——如果有上帝的話,在這個上帝眼裏,一定是所謂山寨版的戒指與價值30000英鎊那枚真貨的物權是平等的。即分子結構上,3元人民幣的裝飾品,與30000英鎊的裝飾品是完全平等的。如果符號是人製定的話,那麼上帝就是在符號之前的那個存在。所以,在他眼裏,山寨和被山寨的沒有高低貴賤之分。如果可以讓時光快速流動一萬年,高低貴賤這個詞彙肯定成了古董——人類的未來就是回歸到分子結構的一種時間上的形態。如果真的有上帝,這個上帝之眼同樣也是純真的。同樣地,我也可以對威廉以上帝之名批評道:“你憑什麼可以讓30000英鎊(等於一個日常英國人平均一年的工作收入)那麼輕盈地戴在你的未婚妻的手指上,在你的駕輕就熟的紳士風度背後,潛伏著多少世故的表情!也牽連著多麼的輕狂和愚蠢的無意識!”

在英國,大部分人還是非常讚同君主立憲製的,他們相信這個核心價值,相信傳統秩序的必要性。雖然這個國家也是曆史上所有社會形態的思想者、實踐者雲集的地方,如莫爾的《烏托邦》就是他在倫敦寫成的。可是,這個社會在改革的離心力向度之外,朝著原始的對君王膜拜的向心力還是牢不可摧的。這就是英國:老牌資本主義的大本營。在這樣的描述背後,我還想說,在現代的觀念中,原始和現代不是一種線性的發展關係,而是具有發展和並置的雙重關係。發展是時間性的,並置是空間性的。在這種觀念裏,哪怕原始部落或者相對原始的歲月裏,人類可能也會誕生一些超前的甚至未來世紀無法企及的思想,如春秋的諸子百家思想,就是一個明證;西方的例子是古希臘的戲劇,有些戲劇,如《俄狄浦斯王》,在二十世紀都被拉康、榮格和佛洛伊德研究,古代的文本,綻放出現代的、當世的價值。

某種程度上,現代和古代是混雜難辨,界限模糊的。

同樣,這則在BBC新聞網頁裏讀到的路途社新聞裏,還有對中國企業的一種揶揄。哪怕這部分訂單是由英國王室做出的,在這篇報道裏,好像錯的也是中國企業。因為他們廉價,故而山寨。山寨是相對高級資本主義對相對低級資本主義的一種揶揄。他們在“自由文明”的背後也有強盜邏輯:那就是,商業的戲法不管如何變,最後給人的邏輯好像是:一個低賤的中國企業給高貴的英國王室生產戒指,為了賺錢和給同樣低收入的中國工人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