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傍晚,東君西沉。前麵大紅燈籠已然亮起,院裏恍如白晝,繁華若夢。
偶爾聽到歌舞笙樂、男女調笑,玉蟾便覺得自己身處一個扭曲的地方,無論之前發生了什麼,不管是不是有人差點死去,這裏好像都被施了咒語一樣,一到黑夜,歡聲笑語便充斥了整個倚紅院,仿佛那些肮髒醜陋根本沒有發生。
在這裏憂苦和悲哀仿佛被某種東西鎖將了起來。大家都在歡笑,即使內心是一片哀哭。
她身穿寬大的紗衣,於半空中的回廊之上,臨風而立,憑欄俯視。她看見下麵形形色色男女杯觥交錯,逢場作戲,便不由得想他們是不是在此時就是一個個行屍走肉,一具具空殼呢?隻是一響貪歡,根本填不滿內心的空虛,沉迷於這一晚,轉眼不是還要麵對天亮後的煩惱嗎?他們不顧家中等待的妻子父母,在這一晚揮霍著生命,肆意的享樂,真的就是快樂嗎?
“姑娘?”前麵打著燈籠的扣兒見她停了腳步,朝著下麵的庭院怔忪,便忍不住開口叫她。玉蟾回的神來,覺得自己又犯傻,便朝她微微笑,“走吧。”
洗心閣位於第三院的最西北角,那裏幾乎是整個倚紅院最高點,隻要犯錯的或者不肯賣身的姐妹幾乎都在那裏呆過,那裏荒涼寒冷,地處最高處,周圍離著最外圍的院牆幾乎有兩丈遠,中間地上鋪滿了木頭削尖的長刺,邊上院牆種滿荊棘,隻是為了防止有人逃跑。
空中回廊直通三院二層,他們主仆二人一前一後從二層階梯蜿蜒而上,到了三層並不停步,仍然往上攀爬,又走了兩折四十八階木梯,才在一間房間停住。
那房間靠近樓梯的這邊並沒有窗戶,隻有一扇全部用木頭封死的門,邊上一側上鎖,門上開有四方口,是為了朝裏麵遞送食水之用,這時並沒有人在門外看管,玉蟾知道是扣兒提前朝看守的門人打了招呼,便慢慢走到門口,輕輕敲門。
隻是敲了三下,裏麵並沒有人回應,玉蟾看向扣兒,扣兒清清嗓子低聲喊,“九姑娘,九姑娘,你在裏麵吧,我們姑娘來看望你來了……”
“……”
裏麵仍然一片寂靜,仿若無人。
主仆兩人相視一眼,有些納悶,之前扣兒向龜奴打聽過,九姑娘明明被關在洗心閣裏了啊。
玉蟾心裏驚疑,怕九姑娘受了鞭傷,又餓了近兩天有什麼意外,便親自出聲道,“九姑娘……你還好吧?玉蟾在此多謝你之前的救命之恩,姑娘因我之故受罰,玉蟾心裏惶恐不安……特此向姑娘道歉和表示謝意,這次來我為姑娘帶了一些食水藥物,還請姑娘移步取用。”
就在玉蟾懷疑裏麵是不是根本就沒有人的時候,終於有人出聲。“你走吧,東西也帶走。”那聲音沙啞難聽,且中氣不足,語氣卻堅定,甚至帶著她平常的冷淡之色。
玉蟾臉上一喜,“九姑娘,我……我知你受了傷,我帶了傷藥,還請你過來拿過去,好為自己上藥,我還帶了些點心,你多少墊墊饑餓,這樣傷口才好的快。”
“我說了我不用,你快點走吧。”對方顯然並不領她的情,冷漠的拒絕她的好意,接著道,“我救你不過是耐不住你丫鬟的死纏爛打,你不用放在心上,以後見麵也不必當欠我什麼,我和你沒關係。”
好心被拒,玉蟾委屈的咬咬嘴唇。
“玉蟾並不是忘恩負義之輩,姑娘仁義,施恩不求回報,我卻不能當什麼都沒發生過,姑且當大恩不言謝,以後玉蟾必當報答姑娘。”
“羅嗦,快走。”
“還請姑娘取走食物。”玉蟾倔氣反而因她冷淡態度激起,並不輕易後退,執意讓她拿走帶來的東西。
裏麵之人氣急反笑,“你這是逼迫我這一個身體受傷且行動不便的人嗎?”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不知道你……那……那我將東西從門上這口裏放進去,還請姑娘你歇息後待身體好了,再過來取用。”玉蟾衝扣兒看了一眼,扣兒便放下燈籠從袖中找出一根細線,綁在懷中抱著的一個布包之上,然後拉住一頭,透過門洞,將布包一點點放入門內的地麵之上。
“姑娘如今行動不便,可有什麼需要讓我們代勞?”
“你離開不再吵我休息即是助我。”
“你……”
素聞九姑娘性子驕矜不好打交道,沒想到竟然如此不識好歹,扣兒嘴巴一撇就想嗆上幾句,卻被玉蟾瞪了一眼止住,便憤憤站到一旁不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