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說話。
我悄無聲息地跑開了。
跑了許久,仍不知要往哪裏跑,仿佛身在混沌的夢境中不得而出。
我用了一個月也沒能讓自己平靜下來。
……
一個月後,天氣雖詭異地回了溫,宮裏的樹葉卻在一夜間落了大半。我走在皇宮的院落裏,漫無目的。
最後,我來到了後園。
因這是她最喜愛獨自呆著的地方,為了躲她,一個月來我幾乎沒來過這裏。
可今日我還是來了。
果然,我瞧見了她——
那時園中的亭子孤獨又蒼涼,緊緊被一群發枯的葉子圍著。而她就在其中,仿佛葉子映著她,她的眼睛又映著葉子。
在我正遲疑留下還是離開的空當,忽然來了個侍衛。
她接過他十萬火急遞去的信囊拆開看了良久,突然往地窖跑去。
情急之下,我也悄悄跟了過去。等我到時,她已與侍婢雙雙跪在冰棺前痛哭。
“茗戈不該躺在這冰涼的棺裏,他應該高坐在皇椅上,在溫暖的宮榻上看兒女繞膝跑著,這都是我罪過阿蓉,都是我的罪過……”
她哭得肝腸寸斷。
我緊貼著幹燥的牆壁,呼吸也幹涸起來。
“娘娘何嚐有罪?”侍婢竟悲憤起來,“娘娘一直在等國君,便是命運背著娘娘欠下多少債,也早就償完了!”
“阿蓉,你去召皇弟來。去金殿。”
不容思量,我緊壓著心頭的酸澀,二話不說奔了金殿。
那侍婢找到我時,我正在殿前的紅柱下站著。
“殿下讓……我一頓好找!”
“誰的信?”我盯著氣喘籲籲的她,“皇嫂去地窖前,看了誰的信?”
侍婢一愣。
“她為何叫你阿蓉?”
我知道,阿蓉早就死了。
侍婢驚詫地瞪圓了眼睛。
“說!”
侍婢將低頭抬頭的動作周而複始重複了三遍才終於開口,“不知天涯國後來信說了什麼,國後她……不救先君了。”
“什麼?”
換我愣住。
將皇兄救回來是她這些年賴以活著的心願,今日竟為一封信……
侍婢接著說,“我不知國後為何忽然將我當作蓉姑姑,隻知她,一定在思念故去的人。殿下——”
我仍愣著。
良久才轉了身,“知道了,我在金殿等她。”
……
如果我當時知道那一次踏進金殿意味著此生都會困在這裏,我也許會跑。
可時光告訴我,來不及了。
從見她第一麵起,就來不及了。
……
一個時辰後,她跪在了我眼前。
我的皇嫂,仿佛渾身披著金光,恍恍惚惚地跪在我眼前。
“請國君即位。”
有人把殿門推開——
“臣等——恭請國君即位!”
我的世界,突然換了模樣。仿佛萬裏江山冠上了我的眉眼,又傾瀉下透明的河流灌進心底。我無措地站著,什麼都看得到,又什麼也看不到。
一聲高過一聲的“國君萬安”催促我接過她手心的玉璽,她站了起來。
我機械地轉向眾臣,扛起千斤重擔的同時,也是卸下千斤重擔的時候。
“朕,應了。”
沸騰聲中,我又轉向她。
“往後,皇嫂可安心了。”
分明,她眼中含著淚水。
……
為了在百姓麵前給我即位尋一個借口,我為故去多年的皇兄辦了場聲勢浩大的國喪。
那天,她自削尊位降為白衣。
即要出城送葬時,我攔住了她。
她茫然抬頭,四下瞟了眼烏泱泱送葬的宮人,又看向我,“國君這是?”
我發了火,“為什麼削位?”
看她眼裏苦澀,我更惱,“什麼都不留給我,是嗎?連虛名也要一並拿走嗎!”
她一把拉過我,狂奔著拐過宮牆角。
我反將她抵在牆上,“你將一身拂得幹淨,讓我當你沒來過嗎?”眼淚莫名奪眶而出,“你把什麼都給了我,可什麼都沒給我!”
她吃驚又悲傷地任由我牢牢按著。
“倘若有一日,你決意隨皇兄而去,你以為我可以用什麼來記著你?”
她呆呆望著我。
“難道不是……身為先國後的你,我的皇嫂……這虛名麼?”
“楚白!”
她的眼淚終於砸了下來。
我絕望一笑,“削了尊位,你隻是皇兄的國後。你生,你死,都在皇兄的命裏。”
她渾身發抖,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我疲軟地鬆了手,側過身去,“你走吧。”
“楚白,”她冰涼的手,緩緩爬上我的臉頰,“我對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