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楚白(三)(1 / 3)

我是怎麼愛上她的?或者說,我是怎麼喜歡上她的?

也許自她尋到我那日起,我的靈魂就栓在了她命運的軌道上,除了不能一同興衰,悲喜愈來愈像,最後甚至變成一模一樣。

我知道這是喜歡,也知道我不能喜歡她。可我忍不住。

……

她時常在夜晚飲酒,不去地窖的時候,她都會來月台溫一壺酒。我也時常躲在她身後偷瞧。

有一日,她忽然默默向另一邊桌角挪去一盞酒杯,想是發覺了我。

我隻好走過去一仰而盡。

仰頭時,才發現酒杯是空的。

她說,“酒壺在那裏,自取吧。”

我紅著臉,自己倒了一杯。

“有事嗎?”她看向月亮。

我扯了扯嘴角,“沒事。”

清風很細,吹過月台的磚瓦。她便沒再接話,隻一杯杯喝著。

我有些按捺不住心底的騷動,於是狠狠抓起酒杯,學著她的樣子一幹而盡。

一股帶著微甜的燒疼瞬間在我喉間炸開,隨之而來的是不可言狀的暈眩。

我用盡最後的矜持將酒杯穩穩放下,胸口有些反胃。

她放下酒杯,“不會飲酒?”

我懵著點頭。

接著我聽到水流的聲音。

“喝點茶……”她隱約又推來一盞小杯。

我猛然按住她的手。

“皇嫂,真的愛皇兄麼?”

周遭霎時連風聲都寧靜下來。

而話說出口的那一刻,我的酒忽然醒了。

沒有哪一刻比那時清醒,仿佛連兒時攀過幾棵樹都記了起來。

她有那麼半晌的愣神,又回看向我,“哪天你娶了妃,難不成希望你的妃子不是真心愛你麼。”

“倒不是此意……”

她從容地轉了頭,遙遙看著遠方,“那就是了。”

我喉頭忽然有些凝澀,“皇嫂就沒想,重新來過?”

她竟笑道,“沒有誰能重新來過。”

我說,“那是你想不開。”

她開始看我,直看到我不敢看她才將目光鬆開。

半晌,她說,“我就是想不開,也不願想開。”

我無言以對。

過了那晚,我開始後悔。後悔我沒將想說的話說出來。

其實我不想問她願不願重新來過。

我想問她願不願重新與我來過。

我想告訴她,在這世上沒有比我長得更像皇兄的人,也沒有人比我更適合與她重新來過。

可是我沒說出口,她也永遠不會知道了。

如果那天我真的說了,會怎麼樣?

曼爾,我很想聽。

可我永遠聽不到了。

……

知道她已不剩多少時日的那天,清晨突然襲來的寒流使後院水缸裏結了層冰。我裹著厚厚的棉衣,仍覺著有些發熱。

顧看四周恰沒有可用之人,我隻好自己去尋醫官。到西殿時,這裏沒有一個宮人。

我一邊詫異,一邊走至偏房虛掩的門前。屏氣聽了半晌,依約是兩個人的聲音。

我又湊近了些。

“說吧,沒什麼不能說的。”

我還是聽出了她的聲音。

醫官的聲音仿佛使勁壓抑著,“您的頑疾,恐怕無藥可救了……”

我心頭猛然一顫。

她仿佛苦笑了幾聲,屋裏帶著絕望的空氣溢了出來,生疼地打在我發熱的臉上。

我扶牆蹲了下去。

在我可以好好活著的時候,我無法想象死是什麼,更無法想象我喜愛的人將要死去是什麼。人的永遠離開是件無法承受的悲事,可我無法阻止她。

我開始有些喘不過氣來。

“知道了,”她的聲音模模糊糊地傳來,“我不希望第三個人知道。”

醫官聲音發抖,“國後……”

“你說,我還該不該救活他?”

“國後恕臣無罪……”

“說吧。”

“情,自古到今,講究一個團圓。”

又是一陣冗長且寂寞的寧靜。

想來醫官這話,是句殺人的話。

團圓永遠隻有一種形式,隻與團圓的地方有關,與生死無關。皇兄是個死去的人,隻有死人才能與他團圓——

彼時我隻想衝進去掐斷那醫官的脖子。

接著,我忍住了。

她多年沉鬱在心裏的絕症,是為皇兄生的,如今也為皇兄一隻腳踏進了黃泉。而我,連在她餘下幾個月掙紮的權利都沒有。

醫官說得沒錯,擺在她生命終點麵前的,隻有僅剩的一條路通著。

於我也是。

我最後能送她的,隻剩目光。

果然她頓了頓,終道,“我聽你的。”

“臣希望國後能補得上當年的錯誤。”

“縱使補得上,也還不了欠令兒的。”

“至少讓公主不再那麼恨您,”醫官壓著嗓音,“國後這些年,太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