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暈了過去。
渾渾噩噩耗了兩日,我終於能勉強從額頭滾燙的炙烤中睜眼。暈眩的視線裏,我看到她極近的臉。
淺睡著的、安靜的臉。
她淡淡歪著頭,閑適地倚在折起的小臂上,細長的發絲貼合在一側臉頰,末梢又垂搭在下巴與床榻相隔的半空。間或有水滴順手臂滑下,目光尋去,是她手上握著的手絹。
剛浸濕不久的手絹。
她均勻又輕盈的呼吸不時噴打在我臉上,帶著一絲梅花香。
我下意識禁錮住所有迫切想要活動的關節,連心跳都覺著很吵。
突然很怕吵醒她。
皇兄去後,她一定沒睡過幾次好覺吧?
我在心裏默念。
沒有一個睡著的人願意麵對醒來的困惑與悲傷。可除了死,又沒人阻止得了。
我隻好希冀她多睡一會。
不巧……
兩隻極吵的麻雀正好路過窗外,她驀然睜開雙眼。
更不巧……
我正好與她對視。
她一愣,隨即將手絹一把摁在我額頭上。乍來的冰涼瞬間在頭頂轟開。
她仍摁著,“可好些了?”
我尷尬地拽過手絹,“自己來……”
她便放了手。
“好些了,”我抿著幹涸的嘴唇,“有勞皇嫂。”
她怔了怔,恍然一笑,“你終於,肯叫我了。”
我沒說話,偏頭看向窗外,忽有個人影一閃而過。我訝異地伸手指了指。
她隻瞟了一眼,“是花令,”頓了頓,又道,“那孩子麵上冷,心裏卻都惦記著。”
我仔細將這話想了一遭。
……
大約三年後,我開始涉足國事,也全因她的遷就才讓我拖了這麼久。我覺著有些臉紅,終於決定還是接受現實為好。
那段日子,也甚是一段水深火熱的日子。
教習在白日裏寸步不離地盯我讀典,夜裏還有婢子督促我將白日讀的抄下。而到了第二日,抄在紙上的便都要背誦出來……
且每日都是她親自來聽。
旬月過後,我已基本習慣了,也確然長進了不少,看得出她長年悲傷的眼裏多了幾分歡喜。而我也很歡喜,歡喜成為一個至少在她眼裏有用的人。
執拗在心裏逐漸退化,我很清楚,我在一點點淪為她的奴隸。
……
終於,剛進宮時她口中的那一日來了。
那個或早或晚、讓我好生等著的一日,終於來了……
我永遠忘不了那天。
暮夜的黑還未全部褪去的時辰,她已一身正裝來到我的寢宮,手裏捏著個金黃色的冊子。她說,“伺候殿下更衣,我要與他一同上朝。”
侍婢們便七手八腳慌亂起來。
隻有我呆坐在床沿,努力向上撐著眼睛,“什麼?”
她轉過身,“屋外等你。”
侍婢們旋即替我將朝服齊整地呈在眼前。
……
我換好一身行裝,光明正大地出現在她的轎輦上。因其四麵透風的構架,我成功變成一路上所有人目視的焦點。
她卻好似看不見一般。
我咳了聲,“皇嫂,我……”
她將手指輕輕放在唇前,隨即放下。
於是我就在所有過路宮人目光的炙烤下一路行到了無疆大殿。
接著又迎來朝臣更殘酷的目光。
隻見她輕輕抬起頭,“跟我走。”
說著便由一旁侍婢扶著走下了輦。
我一路隨她來到了龍椅之前。不容遲疑,她又將我一把拉上皇台,自己安然坐下。
我隻好逼著自己向下看。
那是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一個平凡人,站在沒有任何意義的台上,耳旁卻好似生出風來。那風呼嘯著,可以阻擋你聽見任何除它以外的聲音,而你隻有聽命於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