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楚白(二)(2 / 2)

我打著寒顫,膽怯地與一眾朝臣複雜的目光對視。停眼處,一個年邁的朝臣跨了出來。

“國後是否欠臣等一個解釋。”

他聲音洪亮,仿佛每個字都在刺激我的耳膜,並迅速燃燒起來。

她用餘光瞟了瞟我,又正視堂下,“對。”

堂下連同那位老臣都陷入一片迫切又極力掩飾迫切的安靜中。

她將一直捏在手中的黃冊子按在桌上,又用食指和中指將冊封翻開,平靜地瞧著他們,“侍兒。”

一旁侍婢應聲點頭,雙手將金冊捧起,照著排列整齊的小字念道,“朕,膝下僅一公主,為求國本,立弟楚白為儲君,待朕百年之後,楚白當承襲皇位,以興無疆基業。”

讀罷,又雙手捧過頭頂遞回於她。

朝臣突然炸了鍋。

嘈雜的人聲中,我很清楚地捕捉到其中提及最多的兩個字。

楚白。我的名字。

“他就是楚白殿下,”她聲音不大,卻狠狠壓過眾人聲音,“不得無禮。”

“國後!”領頭的老臣振臂長呼,“這……這是背棄先君之德!”

朝臣上下頓時一片呼應,渾然顧不得君紀朝綱。

她氣得發抖,眼淚不停在眼眶裏打轉。

“先君已逝多年,如何憑空多出來個殿下!”老臣緊緊盯著我,憤恨難平,“國後竟還麵不改色地坐在先君的位子上!如何了得!!”

“放肆!”她猛然一掌拍在桌案上,又猛然平靜下來,“有就是有,無就是無,曼爾不會無中生有,亦不會將有變無。”

那老臣正要反駁,她又道,“你們應信我。”

說罷重重喘著粗氣,坐了下去。

老臣渾身顫抖,“國後不足以說服我等之心。”

“就算天下人都背棄他,我也不會,”她說得一字一頓,目光很遠,又仿佛很近,“你們明白他對我來說是什麼,”她閉眼,淚水擠了出來,“散朝。”

……

自那之後,我開始隨她一同上朝,每日被不同眼神拷問已是常事,如此持續了一年。

一年後,也許當真信了她,也許無力再管,我名正言順地變成了無疆國的殿下。

花令來我宮裏的次數漸漸多了起來,也開始喚我一聲皇叔。每離去時,我都會塞給她一個小玩意。

她也就來得更頻繁些。

有一日,她問了我一個問題。我到今日也一直記著。

她問,“皇叔會時常想起我父君嗎?像母後那樣。”

我沒說話。

我很想告訴她我見到皇兄時,他已是個冰棺裏的死人。我不會思念一個不認識的死人。

看我不答應,她又問,“皇叔與我一樣吧?”

我還是沒說話。

於是她便繞著屋子一圈圈走著,“是啊,你也一定不會的。你見到父君時,他已經死了。”

她是我所見過唯一一個談到死卻鎮靜如常的孩子,甚至,還鎮靜地出奇。

“他們都錯了,那些渾說我不忠不孝的婢子們,以為我聽不到呢……”她眼角閃著熠熠明光,“我不是不知道父君曾如何疼我,皇叔,你懂我吧?”

我愣著,點了點頭。

“是啊,我隻是不記得……”說著苦澀地蹲在地上,“不記得了。”

彼時,我想緊緊抱住她,可我沒有。因為我看得明白——這裏,沒什麼是我這個局外人能幫得上忙的。皇兄想帶走的,我想留下的,命運安排離開的都會消失。

最後,除了剩我這個局外人苟延殘喘地活著,還會剩下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