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著寒顫,膽怯地與一眾朝臣複雜的目光對視。停眼處,一個年邁的朝臣跨了出來。
“國後是否欠臣等一個解釋。”
他聲音洪亮,仿佛每個字都在刺激我的耳膜,並迅速燃燒起來。
她用餘光瞟了瞟我,又正視堂下,“對。”
堂下連同那位老臣都陷入一片迫切又極力掩飾迫切的安靜中。
她將一直捏在手中的黃冊子按在桌上,又用食指和中指將冊封翻開,平靜地瞧著他們,“侍兒。”
一旁侍婢應聲點頭,雙手將金冊捧起,照著排列整齊的小字念道,“朕,膝下僅一公主,為求國本,立弟楚白為儲君,待朕百年之後,楚白當承襲皇位,以興無疆基業。”
讀罷,又雙手捧過頭頂遞回於她。
朝臣突然炸了鍋。
嘈雜的人聲中,我很清楚地捕捉到其中提及最多的兩個字。
楚白。我的名字。
“他就是楚白殿下,”她聲音不大,卻狠狠壓過眾人聲音,“不得無禮。”
“國後!”領頭的老臣振臂長呼,“這……這是背棄先君之德!”
朝臣上下頓時一片呼應,渾然顧不得君紀朝綱。
她氣得發抖,眼淚不停在眼眶裏打轉。
“先君已逝多年,如何憑空多出來個殿下!”老臣緊緊盯著我,憤恨難平,“國後竟還麵不改色地坐在先君的位子上!如何了得!!”
“放肆!”她猛然一掌拍在桌案上,又猛然平靜下來,“有就是有,無就是無,曼爾不會無中生有,亦不會將有變無。”
那老臣正要反駁,她又道,“你們應信我。”
說罷重重喘著粗氣,坐了下去。
老臣渾身顫抖,“國後不足以說服我等之心。”
“就算天下人都背棄他,我也不會,”她說得一字一頓,目光很遠,又仿佛很近,“你們明白他對我來說是什麼,”她閉眼,淚水擠了出來,“散朝。”
……
自那之後,我開始隨她一同上朝,每日被不同眼神拷問已是常事,如此持續了一年。
一年後,也許當真信了她,也許無力再管,我名正言順地變成了無疆國的殿下。
花令來我宮裏的次數漸漸多了起來,也開始喚我一聲皇叔。每離去時,我都會塞給她一個小玩意。
她也就來得更頻繁些。
有一日,她問了我一個問題。我到今日也一直記著。
她問,“皇叔會時常想起我父君嗎?像母後那樣。”
我沒說話。
我很想告訴她我見到皇兄時,他已是個冰棺裏的死人。我不會思念一個不認識的死人。
看我不答應,她又問,“皇叔與我一樣吧?”
我還是沒說話。
於是她便繞著屋子一圈圈走著,“是啊,你也一定不會的。你見到父君時,他已經死了。”
她是我所見過唯一一個談到死卻鎮靜如常的孩子,甚至,還鎮靜地出奇。
“他們都錯了,那些渾說我不忠不孝的婢子們,以為我聽不到呢……”她眼角閃著熠熠明光,“我不是不知道父君曾如何疼我,皇叔,你懂我吧?”
我愣著,點了點頭。
“是啊,我隻是不記得……”說著苦澀地蹲在地上,“不記得了。”
彼時,我想緊緊抱住她,可我沒有。因為我看得明白——這裏,沒什麼是我這個局外人能幫得上忙的。皇兄想帶走的,我想留下的,命運安排離開的都會消失。
最後,除了剩我這個局外人苟延殘喘地活著,還會剩下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