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點忘了,”我不禁冷笑,“一個流落在外的野種,怎好見人。”
她瞟了我一眼,“別這麼說。”
我雖滿腔怒火,卻還是放了手。
……
天快正午的時候,因顛簸不時將車簾翻起,車外之景斷斷續續地暴露在我眼前。
我知道皇宮到了。曾經遙不可及的皇宮,如今就在我腳下。
馬車停時,女人先下了車。
“所有人都退下……”
她聲音很鎮定,“一個時辰之內,別讓我看見任何人。”
一陣極輕的腳步聲過後,她敲了敲車壁,“殿下。”
我悶聲下了車,頭也不抬。
“人被我轟走了,你可以四處看看,”她說,“不用一直低著頭。”
我往前走著,“誰為這個低頭了……”
她仿佛笑了一聲,“那為什麼?”
我說,“不告訴你。”
說著繼續往前走。
“反了——”
她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這邊。”
我咬了咬牙,轉身。
……
我被安置在了偏殿,一個人從天亮待到天黑。在這期間,隻有一兩個服侍丫頭送過幾次茶水。
那是我第一次覺著時間漫長,長到仿佛可以拉長一個人無聊的生命,又將生命沙漏的流逝無限放大。
我有些害怕,竟莫名其妙地開始盼望那個無情又冷漠的女人能來看我。直到依稀天快入夜的時候,她終於來了。
帶著個乳臭未幹的丫頭來到我的屋中。
“你說進宮就告訴我為什麼,可你現在才來,”我刻意壓著心底的盼望,無精打采地瞧向她。
她一笑,“急什麼,”說著對小丫頭道,“花令,叫皇叔。”
丫頭毫無感情地低著頭,“哦,皇叔。”
不及我說話,又道,“沒什麼事我要回去了,”說著極力想將女人的手甩開。
女人愣了愣,竟也就這樣放了手。
丫頭一溜煙跑了。
這是我第一次見花令,沒有看清她的模樣。
女人眼中的神色登時暗了下來,“別介意。”
我尷尬地扯了扯嘴角,“這沒什麼。”
女人慢慢坐下,有一搭沒一搭地舒展著她藍青色的長裙。半晌,她晶瑩的眼眸忽然在燭火搖曳的映襯下抬了起來。
我的眼睛好像忽然變成了鐵,緊緊吸附在她磁石般的目光上。
“開門見山吧,”她道,“我找你回來,是想將你皇兄的江山有朝一日托付給你。”
我隻覺腦袋嗡嗡作響。
“隻是這一日或者來得快,或者來得慢,你要等,”她瞧著我,“也要你足夠擔得起這份重擔,你可明白我的心意?”
我不動聲色地攥著衣角,搖頭。
她略微斂了眸,“我會替你安排教習,也會讓朝臣閉嘴,這都是我的事……你要做的,就是如何當個國君。”
“那皇兄呢?”
我抬頭,緊緊盯著她。
她的眼中突然湧起一番驚濤駭浪的悲傷,仿佛一旦興起,就無法退去。
“皇兄仍在,你卻教我篡謀他的江山?”我質問她。
“不,”她言語疲累,“不是篡謀。”
“那是什——”
“他不在了。”
她幹脆地打斷了我,聲音蒼白又短暫。仿佛鼓足了勇氣,又不想讓這四個字在她嘴邊多停留一秒。
“不在了?”我搖頭,“怎會?”
她仍低著頭,“是。”
“他——”我頓了頓,“如何歿的?”
女人登時紅了眼眶。
我開始感到一絲慌張與愧疚,可眼睛卻依然看著她。即使不那麼想知道答案,還是裝出渴求答案的表情。
我知道她一定想拒絕我,也知道她一定不會拒絕我。因為她愧對於我,愧對於將我拉入旋渦。
那一刻,我的慌張又悉數變成報複她的快感。
隻見她使勁平複著起伏不停的胸口,沒有說破我的故意,隻是寂靜地、孤獨地將目光灑在地麵,“為我一句玩笑話,歿的。”
良久又道,“不用誰來提醒,我永遠不會原諒自己。”
她的心痛伴隨著空氣的流轉清晰傳來,瞬間將我莫名興起的快感一棍打散。
“想恨我就恨吧,”她說,“可我要你做的,你還得做。”
我的臉頰開始迅速發燙,又星火燎原般傳遍全身。
她忽然將頭仰起,“我記得你離家時說過一句話,你說……道別隻會讓離別的人更難受是嗎?”
我喉嚨燒疼,已無法回答她。
恍惚中,我仿佛聽到她在自語,“原來是這樣。”
後來才知道,那是對皇兄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