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章 名人閑談讀書學問之趣味梁啟超(4)(1 / 3)

讀書要有目標有方法向警予

學問事業,原不是教師們能給與我的,根本還在自己的努力。但是僅止空空洞洞的努力,仍舊得不到結果的。第一要有目標,就是要知道我為什麼讀書;第二要有方法,就是要知道我應怎樣讀書。這樣有目標有方法的讀書,才能得著讀書的結果,發生讀書的效率。我以為欲定吾人讀書的目標,首宜認清時代,次宜認清自己所處的地位,再次,宜認清今日社會急切的需要。在20世紀的時代,重演前十幾世紀的陳古董,未免逆轉曆史進化的潮流,為曆史進化所不許。所以20世紀的中國決不容有廢女學毀女權的事實出現,也和決不容有稱帝複辟的事實出現一樣。20世紀的時代是被壓迫階級從壓迫階級中解放出來的大變化時代。這個時代,是人類全體到平等自由之路的過渡時代。我們女子也是被壓迫階級的一部,我們處的是被壓迫的地位。欲免除壓迫,老實說來隻有聯合同階級努力作戰改造社會的一法。現在的社會簡直是血包膿的社會,是萬惡之叢,除了我們女子,還有整千整萬在人類中占最大多數的弱小民族和工人,無一不在資本帝國主義的鐵蹄蹂躪之下的,輾轉呻吟過那九死一生的生活。時至今日,社會需要再沒有比革命改造還急切的。

我們女子如果稍知時務,稍有人心,便無論為人類為同胞或為自身的解放,都非毅然決然踏上革命改造的前線不可。故那些“為讀書而讀書”,“為娛樂而讀書”,或“為將來嫁一如意郎君而讀書”,皆不是我們以人自居的覺悟女子今日讀書的目標。我們讀書的目標,應是準備改造社會的工具。

文學美術,能建設在改造社會的基礎上與人生問題發生實際的關係,當然有它相當的價值。如果專門炫詞調,誇丹青,或是描寫那兩性莫名其妙的肉麻戀愛、花兒鳥兒、卿卿我我,又有什麼意味?這種能事,隻是古代名媛才女的專技,20世紀覺悟女子的使命似不在此。然則根據我們的目標,我們應怎樣讀書?哪些書是我們必須要讀的?關於這個問題,周作人先生在他的《女子的讀書》一文中也曾說過。他說:“……教育的目的既然在於發展個性,那麼獨立判斷力的養成,當然是其中的一件……教室裏的哲學的理論、科學的實驗,比以前的聖經賢傳,胼散詩文,當然好得多了,但於養成獨立判斷,發展理性勇氣上麵,其無力幾乎相等。……據我的偏見說來,在這方麵最有益的是那些具體的說明自然與人生的科學書,如生物學、人類學、文化史等。其中以生理心理、道德發達史等尤為切要。學者能平心靜氣的先把這些知道一個大概,再就最切身的性之生理和倫理等稍加研究,築下根基,於是出來涉覽一切,無論在什麼書中都能得到利益。……近來胡適之,梁任公諸先生都指導青年去讀‘國學’書,——凡是書都可以讀的,所以我並不想反對他們,但是總懷著不相幹的杞憂,生怕他們進去了不得出來(吳稚暉先生更說得痛快;什麼叫做國故?與我們現今的世界有什麼相關?他不過是世界一種古董,應保存的罷了)。……”

在養成獨立判斷和發展理性勇氣上麵,周先生對於女子讀書的指導,可算很對。但於女子自身解放和改造社會的目標的應用上麵仍嫌不夠。所以我於周先生的意見之外不能不加以補充。我以為今日女子的第一任務在於了解她自己的地位和社會這個東西究竟是什麼?尤宜明白社會進化的曆史,明白政治經濟的關係,所以曆史學、社會學、社會進化史、經濟學、政治學、法律學、哲學,等等,都應加一番體會。以先後緩急說,社會科學的研究應在自然科學之前。自然科學的研究,也不僅是周先生所說的那幾種,就是天文學、地質學、物理學、化學,等等,都應弄個相當的根底。這樣讀書才能養成充分活動的能力,解放自身,擔當改造社會的使命。現在要找合乎這種標準的學校,簡直是走遍中國找不到——其實,就是歐美各國又何嚐能有這樣的學校。所以說來說去,最可靠的還是自己的努力。中國出版物雖然幼稚得可憐,然而盡可勉強敷衍我們的研究。我們還可加緊學好外國文,滿足我們的要求,假若先知先覺們能應我們的急需,編譯各種小百科叢書,那更是再好沒有的了。

讀書是一種訓練朱光潛

十幾年前我曾經寫過一篇短文談讀書,這問題實在是談不盡,而且這些年來我的見解也有些變遷,現在再就這問題談一回,趁便把上次談學問有未盡的話略加補充。

學問不隻是讀書,而讀書究竟是學問的一個重要途徑。因為學問不僅是個人的事而是全人類的事,每科學問到了現在的階段,是全人類分工努力日積月累所得到的成就,而這成就還沒有湮沒,就全靠有書籍記載流傳下來。書籍是過去人類的精神遺產的寶庫,也可以說是人類文化學術前進軌跡上的裏程碑。我們就現階段的文化學術求前進,必定根據過去人類已得到成就做出發點。如果抹煞過去人類已得的成就,我們說不定要把出發點移回到幾百年甚至幾千年前,縱然能前進,也還是開倒車落伍。讀書是要清算過去人類成就的總賬,把幾千年的人類思想經驗在短促的幾十年內重溫一遍,把過去無數億萬人辛苦獲來的知識教訓,集中到讀者一個人身上去受用。有了這種準備,一個人才能在學問途程上作萬裏長征,去發現新的世界。

曆史愈前進,人類的精神遺產愈豐富,書籍愈浩繁,而讀書也就愈不易。書籍固然可貴,卻也是一種累,可以變成研究學問的障礙。它至少有兩大流弊。第一,書多易使讀書不專精。我國古代學者因書籍難得,皓首窮年才能治一經,書雖讀得少,讀一部卻就是一部,口誦心維,嘴嚼得爛熟,透入身心,變成一種精神的原動力,一生受用不盡。現在書籍易得,一個青年學者就可誇口曾過目萬卷,“過目”的雖多,“留心”的卻少,譬如飲食,不消化的東西積得愈多,愈易釀成腸胃病,許多浮淺虛驕的習氣都由耳食膚受所養成。其次,書多易使讀者迷方向。任何一種學問的書籍現在都可裝滿一個圖書館,其中真正絕對不可不讀的基本著作往往不過數千部甚至於數部。許多初學者貪多而不務得,在無足輕重的書籍上浪費時間與精力,就不免把基本要籍耽擱了;比如學哲學的盡管看過無數種的哲學史和哲學概論,卻沒有看過一種柏拉圖的《對話集》。學經濟學的盡管讀過無數種的教科書,卻沒有看過亞當·斯密的《原富》。做學問如作戰,須攻堅挫銳,占住要塞。目標太多了,掩埋了堅銳所在,隻東打一拳,西踢一腳,就成了“消耗戰”。

讀書並不在多,最重要的是選得精,讀得徹底,與其讀10部無關輕重的書,不如以讀10部書的時間和精力去讀一部真正值得讀的書;與其10部書都隻能泛覽一遍,不如取一部書精讀10遍。“舊書不厭百回讀,熟讀深思子自知”,這兩句詩值得每個讀書人懸為座右銘。讀書原為自己受用,多讀不能算是榮譽,少讀也不能算是羞恥。少讀如果徹底必能養成深思熟慮的習慣,涵泳優遊,以至於變化氣質;多讀而不求甚解,譬如馳騁十裏洋場,雖珍奇滿目,徒惹得心花意亂,空手而歸。世間許多人讀書隻為裝點門麵,如暴發戶炫耀家私,以多為貴。這在治學方麵是自欺欺人,在做人方麵是趣味低劣。

讀的書當分種類,一種是為獲得現世界公民所必需的常識,一種是為做專門學問。為獲常識起見,目前一般中學和大學初年級的課程,如果認真學習,也就很夠用。所謂認真學習,熟讀講義課本並不濟事,每科必須精選要籍三五種來仔細玩索一番。常識課程總共不過十數種,每種選讀要籍三五種,總計應讀的書也不過50部左右。這不能算是過奢的要求。一般讀書人所讀過的書大半不止此數,他們不能得實益,是因為他們沒有選擇,而靜讀時又隻潦草滑過。

常識不但是現世界公民所必需,就是專門學者也不能缺少它。近代科學分野嚴密,治一科學問者多固步自封,以專門為借口,對其他相關學問毫不過問。這對於分工研究或許是必要,而對於淹通深造卻是犧牲。宇宙本為有機體,其中事理彼此息息相關,牽其一即動其餘,所以研究事理的種種學問在表麵上雖可分別,在實際上卻不能割開。世間絕沒有一科孤立絕緣的學問。比如政治學須牽涉到曆史、經濟、法律、哲學、心理學以至於外交、軍事等,如果一個人對於這些相關學問未曾問津,入手就要專門習政治學,愈前進必愈感困難,如老鼠鑽牛角,愈鑽愈窄,尋不著出路。其他學問也大抵如此,不能通就不能專,不能博就不能約。先博學而後守約,這是治任何學問所必守的程序。我們隻看學術史,凡是在某一科學問有大成就的人,都必定於許多它科學問有深廣的基礎。目前我國一般青年學子動輒喜言專門,以至於許多專門學者對於極基本的學科毫無常識。這種風氣也許是在國外大學做博士論文的先生們所釀成的。它影響到我們的大學課程,許多學係所設的科目“專”到不近情理,在外國大學研究院裏也不一定有。這好像逼吃奶的小孩去嚼肉骨,豈不是誤人子弟?

有些人讀書,全憑自己的興趣。今天遇到一部有趣的書就把預擬做的事丟開,用全副精力去讀它;明天遇到另一部有趣的書,仍是如此辦,雖然這兩書在性質上毫不相關。一年之中可以時而習天文,時而研究蜜蜂,時而讀莎士比亞。在旁人認為重要而自己不感興味的書都一概置之不理。這種讀法有如打遊擊,亦如蜜蜂采蜜。它的好處在使讀書成為樂事,對於一時興到的著作可以深入,久而久之,可以養成一種不平凡的思路與胸襟。它的壞處在使讀書泛濫而無所歸宿,缺乏專門研究所必需的“經院式”的係統訓練,產生畸形的發展,對於某一方麵知識過於重視,對於另一方麵知識可以很蒙昧。我的朋友中有專讀冷僻書籍,對於正經正史從未過問的,他在文學上雖有造就,但不能算是專門學者。如果一個人有時間與精力允許他過享樂主義的生活,不把讀書當作工作而隻當做消遣,這種蜜蜂采蜜式的讀書法原亦未嚐不可采用。但是一個人如果抱有成就一種學問的誌願,他就不能不有預定計劃與係統。對於他,讀書不僅是追求興趣,尤其是一種訓練,一種準備。有些有趣的書他須得犧牲,也有些初看很枯燥的書他必須咬定牙關去硬啃,一久了他自然還可以啃出滋味來。

讀書須有一個中心去維持興趣,或是科目,或是問題。以科目為中心時,就要精選那一科的要籍,一部一部地從頭到尾讀,以求對於該科得到一個概括的了解,作進一步高深研究的準備。讀文學作品以作家為中心,讀史學作品以時代為中心,也屬於這一類。以問題為中心時,心中先須有一個待研究的問題。然後采關於這問題的書籍去讀,用意在搜集材料和諸家對於這問題的意見,以供自己權衡去取,推求結論。重要的書仍須全看,其餘的這裏看一章,那裏看一節,得到所要搜集的材料就可以丟手。這是一般做研究工作者所常用的方法,對於初學不相宜。不過初學者以科目為中心時,仍可約略采取以問題為中心的微意。一書作幾遍看,每一遍隻著重某一方麵。蘇東坡與王朗書曾談到這個方法:

少年為學者,每一書皆作數次讀之。當如入海百貨皆有,人之精力不能並收盡取,但是其所欲求者耳。故願學者每一次作一意求之,如欲求古今興亡治亂聖賢作用,且隻作此意求之,勿生餘念;又別作一次求事跡文物之類,亦如之。他皆做此。若學成,八麵受敵,與慕涉獵者不可同日而語。

朱子嚐勸他的門人采用這個方法。它是精讀的一個要訣,可以養成仔細分析的習慣。舉看小說為例,第一次但求故事結構,第二次但注意人物描寫,第三次但求人物與故事的穿插,以至於對話、詞藻、社會背景、人生態度等等都可如此逐次研求。

讀書要有中心,有中心才易有係統組織。比如看史書,假定注意的中心是教育與政治的關係,則全書中所有關於這問題的史實都被這中心聯係起來,自成一個係統。以後讀其他書籍如經子專集之類,自然也常遇著關於政教關係的事實與理論,它們也自然歸到從前看史書時所形成的那個係統了。一個心裏可以同時有許多係統中心,如一部字典有許多“部首”,每得一條新知識,就會依物以類聚的原則,彙歸到它的性質相近的係統裏去,就如拈新字貼進字典裏去,是人旁的字都歸到人部,是水旁的字都歸到水部。大凡零星片段的知識,不但易忘,而且無用。每次所得的新知識必須與舊有的知識聯絡貫穿,這就是說,必須圍繞一個中心歸聚到一個係統裏去,才會生根,才會開花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