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痛楚的記憶(1 / 2)

痛楚的記憶

我的精神地理

作者:劉風梅

囯慶長假回陝北老家小住,與村人閑聊中得知近幾年洪水已在家鄉絕跡,河道內長滿了青草,這讓我大為詫異。吃罷晚飯,步入河道,果如村人所言,過去盡是淤泥和鵝卵石的河岸,青草萋萋,一片碧綠,連河水中也長滿了鬱鬱蔥蔥的水草,將一河碧水遮蔽得時隱時顯,更加蜿蜒曲折。河岸上,幾個孩孒正在專心致誌地釣魚,身旁的水桶中已有數十條一拃長的小魚在撲騰。觀此情景竟有置身江南水鄉的感覺。

陝北的山綠了,水清了,視野所至,到處都是荗密的樹林和蔥鬱草地,這我是知道的。然而,洪水的消失這實在另人難以致信。在我的記憶中,旱災洪災似乎與陝北人有著不解之緣。尤其是洪災那是陝北人的常客,一年之中總要光顧好幾次。它毀壞道路和良田,吞食人和家畜的性命,更可惡的是將災難一次次帶給下遊的人們。我是親眼見證過它的殘酷和無情的。

那是1977年7月6日發生於延安的一場特大洪水。

那一年我正在延安紀念館工作。7月6日淩晨4點多,睡夢中的我被人叫醒,匆匆穿衣外出,天已朦朦發亮,如注的大雨中奔跑著慌亂的人群。“發大水了,快去展室搶救文物”,有人發出命令。展室內陳列著許多革命文物,一旦毀壞,損失便是無法彌補的。大家紛紛向展室跑去。

洪水來勢迅猛,眨眼間溢出河道,上了馬路,淹沒了家屬區,進而爬上距家屬區一丈多高的辦公區,越過數十級台階進入展室。我們原想將重要的文物迅速搶出展室,然而洪水不允許我們完成任務,水位迅速上升,眨眼間已有一米多高,洶湧的浪頭衝擊著人們的軀體,許多女姓已經趄趔著不能自主,不得不由男同誌護送著撤出。

全體人員撤出時洪水已至山根下,整個川道濁浪翻滾一片汪洋。整個紀念館區域、王家坪舊址及河對岸的延安師範學校、北關大街全都沒入一片汪洋之中。

就在洪水漫過家屬區時,講解員小付落入水中,幸虧有人及時發現,被迅速救出。接著,有人發現工作人員老金被困在一棵大樹上。洶湧的濁浪咆哮著,以雷霆萬鈞之勢衝擊著淹沒在水中的樓房、樹木,不斷有盆口粗壯的樹木被摧毀。老金所在的大柳樹亦在洪水中擺動著。老金危在旦夕,大家焦急萬分。在這危急關頭,有人跳入水中,接著幾名駐館解放軍戰士也跳入水中,他們一起向大柳樹遊去,老金被救上岸,大家這才鬆了一口氣。

“巍巍寶塔山,滾滾延河水”,這是我在許多文章和歌詞中看到的兩句話,我曾譏笑作者的無度誇張,那細若遊蛇的延河水何曾滾滾過?然而,這一天延河終於讓我見識了它的威力,它暴怒喧哮,波翻浪湧,以撼天動地的隆隆聲響宣示著自已的能耐。一棵棵還露著樹梢的大樹瞬間就倒下,一座座還露著頂端的樓房眨眼間就沒了,幾座高大的樓房雖然還挺立著,卻經受著艱難的熬煎,有座樓頂上居然還站著幾個逃難的人,真讓人為他們捏著一把汗。

也許張狂得過份,幾個小時後耗盡了精力的洪水漸漸失去了它的瘋狂勁頭,像泄了氣的氣球一樣,逐漸瘦小著柔順著,從山根一步步退下,最後完全回歸於河道內。

我們從山上下來,眼前一片狼籍,家屬區被移為平地,辦公區隻剩下兩排房子。地上落了近一尺厚的淤泥,淤泥中倒臥著橫七豎八的樹木和破磚爛瓦,亦有許多衣物、鞋襪及箱櫃之類的東西,還有一些從上遊衝下來的百貨、機器包裝的大棉花包,盡管渾身是泥,卻可以看得出它們嶄新的成色。奇怪得是我們這些已是徹頭徹尾的“無產者”,竟對這些財物絲毫沒了興趣,不願意彎腰揀取任何物品。

讓人意想不到的是我們這些“無產階級”中,居然還有幾家幸運者,他們的房子被洪水整體挪動了數百米後被遺棄在王家坪舊址的桃園內,房內的物品除了濕水外,幾乎完好無損,連存放在木桶內的雞蛋都沒有打碎,甚至主人入睡前摘放在枕頭底下的手表還沒有移動位置。這些幸運者大都是一些科級幹部,有人就戲罵:“他媽的,連龍王爺都溜尻子哩!”亊實上,倒並非龍王爺有意關照科級幹部,是科級幹部住房的位置沾了光。家屬院共有4排住房,科級幹部的住房靠近牆根,洪峰來臨時,牆壁起了很好的保護作用。房子被洪水端起後又順著邊緣行走,這裏水勢緩慢了許多,使房子不至於解體。這才被整體端放在數百米外的王家坪舊址上。

全體人員彙集在一起後,相互查詢,這才發現全館少了三家半人。“五一”節才剛剛結婚的講解員小王倆口本來已走出家門,後又返回鎖門,就再也沒有見到蹤印。講解員小孫剛剛生過小孩,一家三口人可能就沒有出門,連同房子一起被衝走了。講解員小李的愛人小鄭也不知了去向。還有楊步浩一家4口人也沒有露麵。楊步浩是延安時期的勞模。中共中央在延安時,他曾在大生產運動中為毛澤東主席代耕,他還曾帶領著秧歌隊為毛澤東主席送去“人民大救星”的金匾,他送金匾時曾與毛澤東主席合影,那張照片一直掛在延安紀念館的展室中。全國解放後他曾數次去北京看望過毛澤東主席和朱德委員長。在陝北楊步浩的知名度很高。他們全家就住在王家坪舊址原日本共產黨領袖野阪參三的舊居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