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珍藏一份摯愛在心底(2 / 3)

1974年初春,爸爸出差順路到部隊駐地看我。我從火車站接他回到軍營,剛一進屋便不管不顧地大聲叫我,還沒等他把我小名、昵稱叫完,我立刻扔下提包衝到他麵前,仰起頭讓他先親我,同時趕緊小聲說:“爸,千萬別喊,我都是軍人了,以後隻準叫我的大名!”他根本聽不見,(爸爸的耳朵在“文革”期間被人扇耳光,打穿了鼓膜,非常聾)依然大聲地叫著,我隻好也用夾雜著漢語的蒙古語大聲地不斷重複跟他說。爸爸聽到我跟他說蒙語就更高興了,我們倆開始用母語對話,他說我長高了,長結實了……爸爸笑起來很燦爛,嘴張得大大的,又把我的臉親得濕乎乎的。過後,戰友們曾經和我開玩笑,“你爸爸叫你什麼?”我若無其事地回答:“我爸是用蒙古語叫我的小名,告訴你們也聽不懂!”

那次爸爸去看望我,是我和他朝夕相處片刻不離的難忘時光。我們一起吃飯,坐在一起聊天,一起上街……最不愛照相的爸爸還專門和我在照相館拍了兩張合影。

從那以後,爸爸再也不叫我的小名了,就算在家也直呼我大名,好像他一夜之間把我的小名忘了,弄得我怪想念那個稱呼。

現在靜下來了,安靜的讓人不適應,不論什麼稱呼總歸是爸爸親切的呼喚。直到今天,我仍舊解釋不清他在病重期間的一種狀態,是他大腦中的哪一片神經被壓迫了?還是他意識中隻留有記憶的碎片?那就是,他隻呼喚我的名字。在家裏,在病房裏,不論他有任何要求,抑或沒有任何要求,我在他身邊,抑或不在他身邊,隻要他不是在睡眠中,就喊“烏日罕”、“烏日罕”!後來發展到無論見到誰他都喊“烏日罕”,不論是大姐、二姐或者是護工。與他住在一個病房的病友總問:“誰是烏日罕呀,他總喊這個名字。這個烏日罕咋不來呢?”我二姐舒仁托婭就解釋說:“烏日罕是我妹妹,她出國了。”其實大姐薩仁托婭照管他最多,也最累,跟他生活了一輩子的媽媽天天就在他身邊忙活,可他隻是呼喚“烏日罕”!為什麼?我無從知曉,我告訴自己,也這樣告訴別人:“也許是爸爸最愛我吧?”

人老了,生活會變得更加簡單。尤其對於爸爸,他耳朵聽不到周圍的嘈雜,眼底的黃斑病變讓他看一切都是朦朧的,嶙峋突兀的幾顆牙齒也奪去了他享受美味的權利,唯有他的頭腦依然清醒,這個他唯一能夠使用的器官可以帶著他“馳騁”在他的作品裏,在他故鄉的草原上。

父親對他故鄉的眷戀,真可以說無以複加,比起常人要強烈得多。他還沒得腦中風的時候經常念叨:“在我還能走動的時候,讓我回一趟家鄉吧!”他渴望在他的暮年能夠再踏上故鄉鬆軟的草原,再喝一口家鄉純正的奶酒,再看看他魂牽夢縈的罕山。

2004年夏,在巴林右旗政府、內蒙古文聯領導和《花的原野》編輯部的大力支持下,為爸爸在他的家鄉舉行了《中國·蒙古文學巴林筆會暨阿·敖德斯爾作品研討會》。爸爸如願以償,最後一次回到巴林草原。

按照計劃,為了祝賀爸爸的80大壽,主辦方精心準備了一天的那達慕大會,在一片開闊的草原上早早就紮好了十幾頂蒙古包,十裏八鄉的牧民們都要來參加。可是,眼看活動日期越來越近,草原上卻下起了雨,連綿數日。爸爸曾在他的散文《草原喜雨》裏,這樣描繪過故鄉的雨:“雨,乳白色的雨啊!你就像母親般慷慨無私,把甘美的乳汁賜予大地,哺育了千裏草原。有了雨水,一切都有了養料、活力和生命!”下雨了,爸爸為草原鮮有的大雨而高興,可主辦方和我們卻擔心一連幾天的大雨會攪黃了那達慕大會。誰料到第二天一早起來,天空一絲雲彩都沒有了,初升的朝陽刺得人睜不開眼睛。《花的原野》主編烏力吉巴圖高興地說:“敖老真是寶爾罕,連長生天都給他老人家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