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珍藏一份摯愛在心底(1 / 3)

珍藏一份摯愛在心底

敖德斯爾紀念專輯

作者:烏日罕托婭

黃昏時分, ICU病房外安靜得隻有我們姐妹低低的抽泣。六天來我們進進出出的門被推開了,大夫露出頭來,隻輕輕地說了句:“老人家的心跳停了。”那一刻,注定是我們全家永遠揮之不去的痛——2013年2月21日下午6點38分,我的老父親安詳地離開了我們。長生天悄無聲息地將他化作了一顆星宿,今生今世我們再也見不到他了。

我再也不能為他做他愛吃的飯菜,我再也不能給他唱他愛聽的歌,再也不能陪他散步,再也不能為他做很多事……作為女兒,我最後一次為他擦洗, 給他刮胡子, 親吻他還有餘溫的臉頰, 握著他軟軟的手, 在他的手腕處尋找脈搏,心裏並不認可爸爸真的走了……直到最後一刻,我俯身在他的遺容前,撫摸他已經冰冷的臉,與他做最後的訣別後,他從我的視線裏消失了,我才真正意識到我失去了最親我的人。

爸爸走了整整一個月了。我本以為自己早過了知天命的年齡,心中已然能夠承受世事滄桑,然而,每當夜深,他的音容笑貌久久停留在我腦海裏,對他的懷念就在這個春天的長夜裏一天天生長,在懷念裏感受著他給予我的愛、對家人的愛和對故鄉、草原的愛。

在我的記憶裏,爸爸總是麵帶微笑的,我從沒見過他大動肝火,就算是不高興或者為什麼事生氣的時候,頂多是臉色陰沉,許久不說話而已。他是那種典型的蒙古男人,平時言語不多也從不怨天尤人,愛恨都深埋在他心底。他一生中經曆過的種種悲歡離合、榮辱起伏也很少講給我們聽,所以關於他的許多故事,我是從他的一些作品中得知的。盡管他從來不用言語表達情感,可他在形式上卻讓我懂得了摯愛的內容。

我家姐妹三個,我是最小的,所以父母對我的疼愛更多一些。爸爸疼愛我們最直接的方式就是給家裏人起各種小名,甚至象外號一樣怪異的昵稱,從我媽媽到孫子輩,其中也包括我家養的小雞和小狗。他越喜歡誰,誰的昵稱就越多,從數量上衡量,二姐略勝我一籌,我居第二。

1973年,我16歲,考上了陸一軍毛澤東思想宣傳隊,當上了文藝兵。那時爸爸剛“解放”不久,好像還沒有恢複工作,那段日子是他比較閑在的時光。從1964年文藝整風開始,到1973年解除隔離關押,在近十年的光陰裏,爸爸從精神和肉體上被折磨得幾近崩潰,若不是媽媽時而在我們送給爸爸的衣食中藏些紙條:“為了我和孩子們,你一定要活著出來!”、“許多被打死和自殺的人,家屬和孩子一輩子背黑鍋,永遠抬不起頭……”他也許堅持不到重見天日。爸爸是為了他的親人而堅強地活,為了我們能活得像人,他寧願活得像鬼。原來,愛一個人,愛一家人,愛你所愛的人需要付出的代價遠不止是生命,這是我後來才懂的。回到家後,久違的笑容整日裏掛在爸爸的臉上,其實他是個非常開朗豁達的人。

我參軍離開家以前,爸爸隻要在家,就會不時大聲叫以我的小名演變而來的昵稱:“葛狗嘖,過來,爸親親葛子類,爸親親葛子類……” 拉腔拉調,還要反複多次,這樣的叫法已成定式 。要知道,那時我都16歲了,我曾不止一次地央求他:“爸,別這樣叫喚啦,我都長大了!” 他就說:“長再大,不也還是我的葛狗嘖嘛!”我無奈,也是因為他這樣叫我後,他會非常高興和滿足,我也就不再和他爭了,隨他叫吧!每當這時,我都會放下正在做的任何事情,第一時間跑到他身邊,將臉湊到他麵前,爸爸就親我的額頭、鼻子、臉頰,一直是這樣的順序,親罷再用食指彎成一個倒U型,邊刮我的鼻子邊說:“葛狗嘖的仰天鼻子像誰了呢?”然後他自己愉快地自答:“像媽媽!”我也會特別愉快地說:“像媽媽就對了,媽漂亮!”同時擦去臉上的唾沫。

臨出發前的一天,爸爸又把我叫到他跟前,拉住我的手說:“葛子類,爸和你說幾句話。”我以為他會說一些到部隊要好好工作搞好團結之類的話,因為安頓我注意身體等等,媽媽早就說過好幾遍了。他把從腦門開始親我的程序操作一遍後說:“你是第一次獨自離開家,而且去那麼遠的地方,你媽媽身體不好,你要多寫信,別讓你媽媽操心。不管有什麼事情,都寫信告訴我們。”其實他自己不放心我,也擔心著媽媽。我當兵以後嚴格按照他的囑咐做了,不論閑忙,每周都給他們寫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