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珍藏一份摯愛在心底(3 / 3)

那天,參加研討會的各地代表們乘坐的車隊浩浩蕩蕩從大板出發,前往爸爸的家鄉——巴林右旗白塔蘇木烏蘭少冷草原。當我們的車隊進入故鄉草原時,遠遠地看見幾十匹駿馬呼嘯而來,騎手們揮舞著各色彩綢,那情景真是壯觀極了!到了近前,才知道這是專程來迎接的馬隊。爸爸難掩激動的心情,他的眼睛濕潤了,不停地向騎手們揮手……駿馬在車隊兩旁奔馳著,將我們引向更加激動人心的場麵——在距離那達慕會場十幾裏地以外的虎布壩上,聚集了幾百名故鄉的幹部、群眾,他們身著節日盛裝,如潮湧般湧來,他們用最隆重的禮節向父親獻上哈達和奶酒……爸爸下了車,激動得幾乎不能自製,他滿眼含淚,一遍遍地向鄉親們揮手致意。

由作家、牧民、學生和商人等組成的浩蕩人馬,從錫林郭勒、通遼、呼倫貝爾、甚至有從新疆趕來烏蘭少冷。人們不知怎樣得到的消息,一路塵土飛揚,朝那達慕會場聚集。我的老父老母被簇擁在人群中,好不容易才挪進事先備好的蒙古包裏,當地有名望的老人和親戚們圍坐在他身邊寒暄不停。在鄉下依然沿襲著古老的傳統禮節,磕頭敬酒、敬肉敬茶一連串的程序,一路談興很濃的老父親此刻竟語塞,任憑老淚續續停停從眼角滑落。

雨後的草原驕陽似火,爸爸坐在隆重熱烈的那達慕會場上,被裏三層外三層的人群包圍著。淳樸的牧民們獻上哈達,還帶來了各式各樣的禮物表達他們的崇敬之情,最多的是各種各樣的奶食品,還有巴林石雕、蒙古袍、精美絕倫的繡花蒙古靴……甚至還有頭上係著紅綢的牛、馬、羊等等。爸爸一生清正,無欲無求,連他榮獲的自治區最高文學獎項的全部獎金都捐出,哪裏肯接受鄉親們的饋贈?他對身邊負責組織活動的親戚說:“不論壽禮大小,都還給人家。你能記住都是誰送的吧?不認識的人就問清楚名字,一定要還到人家手裏,牧民過日子可不容易啦!”

爸爸就這樣一直在日頭下曬著,我媽媽摸摸被汗水浸透的蒙古袍,問他:“你行嗎?要不到蒙古包裏休息一會兒吧。”“這麼多人都是看望我來的,比我辛苦多了,我還有個座位不是嗎?我進去休息了,他們去哪兒休息呀?再堅持一會兒吧!”我80歲的老爸雖然累得走路蹣跚,但能看出他是打心眼裏高興。那是他夢寐以求的最美好的時光啊!

那次我還肩負著給他拍照的重任,其實我連個業餘攝影師都算不上,以往都是被別人拍照或是等別人擺好架勢我給按一下快門就行了。這次可不同以往,我需要搶拍他的每一個瞬間,盡管一位耄耋老人動作遲緩,我卻顧前顧不了後,亂作一團。現在翻看那組照片,我慶幸能給他留下了珍貴的鏡頭,能陪他了卻一個心願,能更透徹地感動著他的感動,我的內心得到了些許寬慰。

在我的記憶裏永遠將一幅畫麵定格——猶如錢塘江潮般的人群,簇擁著一位老人,在綠色的草浪裏緩緩向前湧動。看到如此壯觀的“潮水”,內蒙古文聯主席巴特爾情不自禁地對我和姐姐說:“你們真幸福,有這樣一位傑出的父親!”是啊!爸爸能夠得到這麼多人們的愛戴,他畢生的勤耕成果能得到那麼多人的肯定,出乎我的意料。那天的情景,那一句話,那一刻的震撼,足以讓我銘記一生。

人來到這個世上,最終注定是要“走”的,這是生命的過程,也是不可抗拒的自然法則。對於逝者,可以說是解脫,尤其是爸爸,他生命的最後階段是殘酷的。對於家人,回憶是一種虐心,因為愛他而承受。聊以自慰的是,我並沒有等爸爸走後才告訴他我愛他。去年夏天,我推著他在院子裏散步,對著他的耳朵大聲說“爸,我愛您!”他先是一愣“啊——?”我又喊一次,他完全聽明白了“啊!”我親親他的臉,他笑了,那天散步的隻有我倆。如果還有其他人在,恐怕我說不出來,可我一直想直接告訴他,這樣我才不會後悔。

我篤信佛教的輪回說,我寧願相信人升天之後就幻化成了一顆星。黃昏時分,他在天際守望著我們,保佑著我們,我則對那顆我認定的星宿說:“爸,來世我還做您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