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怪圈”和不怪的規則(2 / 2)

前一天晚上,主人公老木患得患失一夜沒睡著覺,因為第二天要開一個重要會議,作者這樣寫主人公從家裏到單位的過程,隻一句話:

“老木按下雲頭,落在院子裏。”

這就是生活在我們周圍怪誕人生中小人物的感覺,用小說裏另一處的話說,他們是一些被取消了時間和空間感的人。他們麵對新奇的高樓、威嚴的大人物、飛來的巨款,統統都感到一片茫然。他們夢遊在霧霾的天空之下,心中知道一切都不屬於他們,但他們一樣可以“坐地日行八萬裏”。

然後,要開會了:

“會議室裏,主席台的位置坐北朝南,很能顯示領導的尊貴和威嚴。”

我們一看這個如此麵善的句子,就不由得會生出怪異之感,因為這樣的一個司空見慣的簡單的描述,你不能說它不現實,但它卻更是超現實的。這種縈繞於現實之上的超現實性,卻正是打開現實之門的鑰匙。荒誕正是在這裏。

整篇小說寫的就是如同這個含義無窮的句子所指示的那樣一種官場生態。這個較為低等的官場(主人公老木居然也是其中一員),仍然具有一般官場的典型性,因為它同樣散發著神秘而原始的氣息,同樣彌漫著一股永不消散的血腥味,因此細細地看上去,它同樣具有現代啟示錄的性質。這種現代啟示錄性質在下麵一句話中更得彰顯。因為錢多得無法花,領導許處就命令進行辦公室裝修,裝修後的辦公室:

“天花板上安了許多攝像頭,密密麻麻像老鼠屎。”

此句令人聯想到奧威爾《一九八四》中的無所不在的電聲屏幕,但它比電聲屏幕還多了一層裝飾性。其意深焉。然而,主人公分明處在一個遊戲規則十分透明的圈子裏,它不斷地誘惑著每一個人:擺明了是這規則,你是要按規則來,還是出局?

要深入體察這個規則明了的叢林,還得對這個叢林生態係統多元化、多極性、多層級中如何重獲一種奇妙的統一性有所觀察。比如,許處不過是縣裏的一個科級幹部,但他有權,他擁有對老木的生殺予奪之權。老木因此而整天神思恍惚,噩夢連連,因為許處忽而當他為呼來喝去的朋友,忽而指他為“內鬼”,忽而又要交給他150萬元的巨款,這些都超出了木呆呆的書生老木的理解之外。但這也不能全怪老木呆笨。在權力麵前,人是會呆若木雞。權力的眼睛其實長在作為權力之對象的人身上,當他用那隻無限的權力之眼意外地看到了自身,他立刻就呆若木雞了,因為他看見自身絕對的軟弱、無助和孤獨。可能每一個人都像老木一樣,幻想自己從明天起要在權力麵前好好地表現和應對,但實際上這是沒有用的,好壞智愚在權力麵前並無區分,它們都同樣是可笑、可鄙和不必在意的。

許處作為權力鏈條中的一環,自然也避免不了刀俎上的命運,他最終順理成章地進了局子。但權力的海市蜃樓並不因此坍塌,反而會更加的堂皇巍峨,因為較低等權力的被置換(不是消滅),本來也是遊戲規則的題中之意。它是一種新的默契,而非恐怖。所以就連老木這樣飽受驚嚇的人,最後的想法都是:

“以後他是否會融進那個圈子裏呢?”

可見山水無窮盡,去留隻任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