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朗久不回去,梅柳生不得不再去尋他。
國子監的紫藤花架下,草木鬱鬱青青,殘陽似血,緋色的晚霞映照著天空。
他頓住腳步,見蘇清朗坐在那裏,便也走了過去。
蘇清朗聽到動靜,轉身看去,見到梅柳生時一怔,隨後一聲不吭地低下了頭。
自從知道梅柳生的身份,他們兩個就生分疏遠的很,基本上梅柳生不說話,他也不會主動跟梅柳生說話。
梅柳生知道他的脾氣和顧慮,於是主動走過去,道:“見你就不回家,我想,你應該在這裏。”
‘家’這個字,聽得蘇清朗心中微顫,他僅是借宿在梅柳生的府中罷了,他們兩個,何曾有過所謂的家。
他含糊應了一聲,轉身低頭將石桌上的東西收好。
以李承嗣的性情,若是讓他得到了這樣的東西,保不定又會借此威脅拉攏孫家,孫家經此一事,雖受到重創,但孫老太傅在朝中多年,門下弟子千百,還是有一定影響力的。
見到他的舉動,梅柳生知道他的用意,於是頓住了腳步,站在他的不遠處沒有過去。
待蘇清朗將東西收拾好,才道:“要回去了麼?”
蘇清朗收拾東西時手忙腳亂,聞言,愣了一下,隨後道:“好。”
他將東西拿起,抱在懷裏,與梅柳生一起回去,夕陽西下,拉長了兩道身影,雖是並肩,但中間始終隔著距離。
興許是怕蘇清朗誤會他在打著手中東西的主意,梅柳生由始至終都是目不斜視,望著前方的路途,並沒有看他一眼,又怕說些什麼惹他傷心,甚至連話都不曾說過一句。
現在的情景,令人充滿希望而又絕望,希望的是,蘇清朗終於不再回避拒絕他的靠近,兩個人的關係,與蔡鈞不同,與陸遜不同,至少在情事之上處於平等,絕望的是,蘇清朗雖不再拒絕他的接近,但卻在他們之間橫了一道鴻溝,他不知道該怎樣做,才能跨越過去,讓他從心底裏接受自己。
不過,梅柳生又想,反正他們住在一起,來日方長,總有一天,他會改變蘇清朗。
雖然心裏這樣想著,但現實的情景,終究不會讓人如願。
蘇家這兩父子在冷戰對峙了數日後,蘇浙善終於忍不住,向蘇清朗拋出了求和的枝兒。
趁著壽辰的由頭,在府中興辦酒宴,朝中大臣,幾乎邀請了一遍。
蘇浙善此人,向來低調樸素,紅白喜事,從來都是草草帶過,除了當年生了個聰明漂亮的兒子,擺了十幾桌宴席外,從未有過這樣大張旗鼓的時候,是以他的用意很是明顯,想借著此次壽辰,讓兒子蘇清朗回來。
蘇浙善的用意,蘇清朗怎會不知,更何況,他家二娘在壽宴之前,就找到他,希望他回去主持大局。
因此,一場壽宴,從人員的布置安排,到食材的選取購買,表麵上是梁氏在管,其實都是蘇清朗在中間調停。
但,直到壽宴那天,他們父子兩個,終究沒有說上一句話。
蘇清朗長相偏似母親,性情看上去與蘇浙善天差地別,但其實,有一點與他爹極為相似。
在感情上,都是固執別扭,撞了南牆都不回頭的那種。
蘇浙善不說話,他也不說話,而他爹這邊卻在想,他都已經主動邁開一步了,這小子竟還想得寸進尺。
於是,兩個人又暫時僵持著了。
梁氏在中間幹著急,但也清楚,這是他們父子的事情,解鈴還須係鈴人,想要和好,就得他們自己考慮清楚。
其實蘇清朗這邊,倒也沒什麼顧慮,隻是心中,終究還是有些別扭在。
畢竟那日在天牢,他爹親自帶著毒酒,任憑他怎樣乞求,都要置他於死地,這樣的事情,想忘,卻很難忘。
毀去的房屋可以重建,但一樣東西摔碎了,即便再怎麼修補,其中的裂痕還是有。
壽宴那日,梅柳生也去了,為了慶賀蘇老大人的壽辰,也為了給蘇家那兩位留個好印象,還特意備了一份厚禮。
前去祝壽時,總覺著束手束腳,這樣的情景,連他自己都覺著好笑。
他和蘇清朗,八字還沒一撇,現在卻像個前來拜見嶽父嶽母的女婿,不過一個壽宴而已,他到底在緊張些什麼?
梁氏對他的態度,依舊冷淡淡,甚至可以說是看不順眼,蘇浙善倒還好,與他說話時語氣溫和,更像一個官場前輩,對後輩的親切和藹,並沒有因他對他家兒子的非分之想,而感到憤怒或是厭惡,這讓梅柳生好受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