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依依癡癡呆呆坐了一會,李鶴空瞧得她雖然受傷極重,體內卻有一股奇異真氣護住七筋六脈,並無性命之憂。那真氣與唐婷妖邪武功正相符合,李鶴空歎息一聲,也不言語。無情之人竟有這般恩義,雖是惡貫滿盈,也不由得叫人歎服。
“我師姐呢?”程依依突然回過神來,似乎才搞清楚狀況。她安全了,絕對安全。可是師姐呢,師姐用了什麼法子保她安全。程依依心內猛醒,發瘋一般奔向人群。
“師姐,師姐,依依不離開你,不離開你。”程依依跪在地上,把頭埋到唐婷懷裏。唐婷對著她後背舉起右掌,終於下不去手,歎息一聲:“何苦呢?”一掌劈在地上,落掌處翻起一片血泥。
這二十幾年黑暗日子,隻要有依依陪伴,她都過得。如果沒有她,唐婷早就絕望,也熬不到今天。方才把依依從身邊推開,唐婷心都裂了,她感到窒息——那是恐懼。她居然會惶恐,她唐婷打從記事時起,就不知道什麼叫恐懼呀!就是被李鶴空重傷,被眾人圍困,知道自己要挨上千刀,她都不曾惶恐。因為依依的心向著她,陪著她。她怕的不是死,是孤單。李鶴空將依依帶走的那一瞬間,唐婷甚至自私地希望能將她留下。
這片時的離棄已讓唐婷不能忍受。可是,她不走,難道真要與自己一起死麼。不能,絕對不能。
唐婷心緒紛亂,把一隻手撫在程依依肩背上。那麼多那麼深的傷痕,居然是自己一手留下。程依依叫她一摸,頓覺傷口刺痛,身子一顫。
唐婷撫摩著程依依後頸,如同愛撫一個孩子。“何苦呢。”
程依依抬起頭來,眼中滿是淚光。“師姐別趕我走,依依已經無處可去,隻願陪在師姐身邊,與師姐同生同死。”
唐婷心內大慟,不禁流下淚來:“你我皆是可憐之人,從小我就隻想護著你,教你不受人欺負。那樣,天下可憐人便隻我一個了。誰想到,到最後,卻是我害了你。”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依依願意,依依願意這樣。”程依依啜泣不止。
師姐待她全心全意,劍聖門裏與同門人結仇大半由她,隻至殺死師父變成叛徒;當日楊家二公子辱她清白,唐婷冒天下之大不韙毒殺恩公;自從來到紅楓嶺,山上楊樹都叫她全數砍盡,所到之處十裏無楊;唐婷素知她悲天憫人,外出辦事,即便心慈手軟,慌報軍情,也毫不計較……
這種種好處惟有以命相報了。
眾人見魔教二妖泣作一團,無不議論紛紛。
突然空氣中一聲悲咽:“仲兒!”
眾人轉頭看去,一個華衣美婦自山下奔來,幾度踉蹌,終於跌倒。那婦人也不停歇,一隻手爬在地上向展春華父子搶去。待得看清死者麵容,又是一陣抽噎,幾乎背過氣去。
“仲兒,仲兒,我的兒啊!”那美婦抱住展仲頭頸,一陣摩挲,“你怎麼可以丟下娘就這麼去了,你叫我怎麼活啊。”
展春華形容癡呆,伸出一隻手握住美婦抽搐的香肩:“瑩瑩……”卻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都是你,都是你要跑來討伐什麼女魔頭,現在賠了仲兒一條性命,你滿意了?我可憐的仲兒,我可憐的兒啊,你還這麼年輕,還這麼年輕,仲兒啊!”周婉瑩渾身顫抖,摸著展仲胸前傷口,隻把鮮血染了一手。
“仲兒,仲兒別怕,娘這就替你把傷口縫好,這就縫好,你不會有事,不會有事的。”周婉瑩突然微笑起來,以無比溫柔的目光望著愛子,從衣服上撕下一片裙擺,想要將傷口擦拭幹淨。展仲餘溫猶存,那血並未凝固,擦去一些,又滲出一些。
周婉瑩嘴裏念念叨叨“別出血啊,別出血啊”,又摸了針線要把傷口縫上。
眾人見得這般光景,無不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