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到此為止
專欄
作者:思鬱
《永生之書》
[ 瑞典] 加比·格萊希曼著,錢峰譯
譯林出版社2014 年12 月
我們習慣中稱小說是一個民族的秘史。這是因為相對於曆史寫作,真實正隱藏在這宏大的虛構敘事當中。當小說家在小說中說,他書寫的是一個真實的故事時,我們不要忘了他運用的正是以假亂真的虛構寫實。就算正統的曆史寫作,起始的源頭仍然是神話和傳奇,虛構的要義正蘊含在我們的曆史神話當中。所以,我們毫不奇怪,《永生之書》中,他們懸置了那本重要的線索,那本據說有一千零一頁,包含了世上所有的秘密和智慧的結晶的《永生之書》,由他們家族中的本傑明·斯賓諾莎寫成的一本具有神秘力量的書,正如所有的神性之書,我們無法知道書中到底寫了什麼,我們隻知道因為這本書帶來了多少的災難,正如羅素所言,一本書就是一本災難。但是寫出這樣一本書是所有寫作者的夢想,可以寫出一本這樣的書,一本傳世的原型之書,但是最終這樣的書隻能出現在小說之中,虛構成就了幻想。
瑞典作家加比·格萊希曼的《永生之書》講述了一個猶太家族千年秘史。他們幾乎參與了人類曆史當中所有重要的事件,這個家族如此龐大,枝蔓複雜,代代相承,為了守護《永生之書》付出了很多人的生命。但是在小說的最後,當小說的敘述者完成這本《永生之書》的小說,講述了他們家族千年的傳奇故事之後,他把家族中時代守護的書帶進了墳墓,“除了我的文字,我什麼也沒留下。本傑明的書,我們家族的寶藏,我都一並帶進了墳墓。每一個煙鬼都不願意戒煙的,我的煙癮即使癌症也治愈不了,每一次我寫完一頁,我就會從本傑明的書裏撕下一頁,用它來卷煙草,然後享受地吸食”。
換句話說,當他完成了自己的《永生之書》,完成了對家族曆史的講述,將他們家族中時代守護的神性之書帶進了墳墓——他用了另外一種形式傳承他們的家族,用另一本《永生之書》代替原來的《永生之書》,用講述的故事,用家族的傳奇,代替了那本神性之書。這到底是出於一個寫作者的傲慢,還是出於一個講故事人的榮耀?
平心而論,這本厚達五百多頁的小說閱讀的過程十分酣暢,絕非那種佶屈聱牙的賣弄之作。但是一個故事如何講述,需要很多的技巧。小說的敘述者同樣受到極大的困擾,“我喜歡自己在童年時期第一次聽說的那些故事裏的主人公再一次在我的文章中活過來。我希望,讀者能像我們小時候聽叔祖父說故事時那樣也覺得這些人物是如此地接近自己,如此地真實。”但是一個寫作者總是有某些局限,比如他隻能寫他能寫出來的東西,而不是寫他想寫的東西。最終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認,“我感覺我基本寫出來的都是十分膚淺的小故事。我想還原那些人的真實生活,卻隻能寫出這些蒼白的流水賬”。這些確實是這本小說最大的問題,千年的家族曆史,出場的人物輪番登場,我們卻隻能通過極力的想象,撥開曆史的迷霧,盡量還原他們身上的一切。但是對於我們這些人而言,聽來的故事都是鮮活無比的,而落筆在紙上的那一刻卻古板生硬,仿佛被釘在了紙上,失去了原本鮮活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