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喀納斯深山五日(2 / 3)

都說上山容易下山難,不光徒步,騎馬也是如此。而且,上山爬多少的坡,下山也要走多少的路。天空不再風雪交加,但雲霧遮擋住下山的道路,我隻感覺眼前是一個巨大的山穀。馬在幾近垂直的山道上謹慎下行,馬蹄不時會在濕滑的草地上打幾個趔趄。隔著雲霧,我隱約看到腳下的山穀中有一道蜿蜒的白色河流,起初我以為是喀納斯河,但隨著雲開霧散,我發現山穀中沒有幾棵樹,河流也是發源於不遠處的幾座冰山,便猜測這一定就是阿克吐魯袞河了,它和阿克烏魯袞河並行流入喀納斯河的上遊。也就是說,我們昨天從阿克烏魯袞河彙入喀納斯河的河口進入,繞了一個巨大的彎子後,現在即將從阿克吐魯袞河彙入喀納斯河的河口出來。舉一個簡單的例子,如果喀納斯河是一麵旗幟的旗杆,那麼我們這兩天行走的路線,就是這麵向左麵飄揚的旗幟的邊沿。

但前方仍有漫長的下山山道等待著我們去克服。

第三日(8月1日)

早晨,醒來時我才斷定自己確實是睡在阿克吐魯袞管護站的木屋裏。因為,我做了一晚上的噩夢。在夢裏,我一會兒是睡在蓋滿厚厚白雪的卡拉迪爾達阪上,一會兒和隊員還在漆黑的夜裏騎馬走在陡峭的山崖上,一會兒又看見阿克吐魯袞管護站的護林員在晚霞中迎接我們。我確定不了這些夢境的真假,我多麼希望醒來時自己是真實的睡在管護站的木板床上。

昨天,我們確實走了太多的路程,經曆了風霜雨雪,也經曆了藍天白雲,最後,還看到了晚霞照映雪山的景致。下阿克吐魯袞河穀時,喀猴的馬開始拒絕下山了,無奈,他隻好徒步牽馬下山。我們下到阿克吐魯袞穀底,喀猴和他的那匹可憐的老馬還在半山腰上。我們在穀底下馬休息,等待喀猴和他的馬慢慢下到河穀。天空開始放晴,從穀口向喀納斯河穀對岸的層層雪峰看去,朵朵白雲正從山尖升起。夕陽從我們下來的大山的另一麵斜照到河穀對麵的山頭,條條溪流像白色的玉帶從冰雪末端緩緩流向河穀。阿克吐魯袞河像歡快的小馬駒奔向喀納斯河穀,河邊盛開著大片紫色的大花柳葉菜。漸漸地,天色變暗,西天塗抹了幾片橘紅色的晚霞。我問巴紮爾別克:大概還有多長時間下到阿克吐魯袞管護站。他說:大概兩個半小時吧。聽了他的話,嚇得我們全都伸長了舌頭。難怪,我們昨晚到達阿克吐魯袞管護站時,早已空山寂靜,夜幕降臨。

今天,是巴依爾和巴爾斯的節日。起床後,大家都衷心向他們表達了祝福之意。大學生軍官巴爾斯說,能在巡邊途中過一個節日,還真有意義。巴依爾和巴爾斯都是當地土生土長的圖瓦人。巴依爾是白哈巴村人,應征入伍後,作風和軍事過硬,現在已經擔任喀納斯邊防派出所的副所長。巴爾斯是喀納斯村人,是個八零後,大學畢業後入伍提幹,現在已經成為派出所的業務骨幹。從這兩個年輕人身上不難看出,當地人通過自身努力,不僅融入了現代社會,並且已經成為了保護和建設家鄉的中堅力量。

昨夜又下了一場大雨,空氣中充滿了雨水和青草的味道。巴依爾和巴爾斯幫助年輕的護林員在馬背上捆綁行囊,看得出,他們從小就練就了這些在山裏必須熟練掌握的生活技藝。

今天我們將沿著喀納斯河穀前往白湖,沿途大多是較為平緩的原始森林和林中空地。用巴紮爾別克的話說,和昨天的路途相比,我們今天走的將是高速公路。這也就使我們有了足夠的時間來探討一些平時好奇的問題。

我一直弄不明白,阿克烏魯袞和阿克吐魯袞兩條河流的名字如此相似,但這一字之差究竟蘊含著什麼意義。按照巴紮爾別克的解釋,應該都是白色的溝趟子或白色的河流的意思。我就對此有異議,如果真是一個意思,為什麼兩者非要差一個字呢?喀猴卻有他自己獨到的見解:阿克烏魯袞因為河穀較小但河水流量大且水流湍急,翻譯成白色的河流應該沒有問題;而阿克吐魯袞卻主要說的是這條峽穀的幽深和幽靜,那麼翻譯成漢語的標準意思應該是,流淌著白色河流的幽深峽穀。一條說的是河流,一條說的是峽穀。這樣解釋似乎很有道理,小的河穀流淌著一條白色的大河自然是白色的溝趟子,高深的峽穀中間流淌著一條白色的小河自然是流淌著白色河流的幽深峽穀。

巴紮爾別克說,從現在開始到白湖,途中還要經曆十個溝趟子。大家都說,我們經曆了阿克烏魯袞和阿克吐魯袞兩個那麼大的溝趟子,你的這十個小溝趟子還能算得上是溝趟子嗎?

馬和騎手今天心情都很愉快,密林中不時傳出馬快樂的響鼻和人們歡快的笑聲。

巴紮爾別克更是來了興致,他說:我給你們講一個故事吧,從前,有一個老漢,在他快要離世的時候,看著自己的老伴想說什麼話又不好意思說出來。老伴給他說,老頭子你有什麼話你就說吧,我受得了。老漢從他睡的氈子底下摸出了五個羊髀石,含著眼淚說,老婆子,我對不起你,我這一輩子嘛背著你有過五個相好。老伴聽後走出門去,回來的時候圍裙裏兜了二十八個羊髀石。

我們全都在馬背上笑翻了。喀猴說:你的這個故事嘛,我們都聽你講了二十八遍啦!

我說,老巴下一次再講這個故事,就是二十九個羊髀石啦!

自然,我們接下來經過的十個溝趟子,就像十條小渠溝,在我們的歡聲笑語中,輕而易舉地被我們的馬蹄甩在了後麵。

從阿克吐魯袞管護站到白湖管護站,正常速度要用三個小時,而我們今天隻用了兩個小時多一點就到了。白湖管護站是喀納斯保護區內最遠的管護站,距離中俄邊境不足十公裏。在這裏,由於是保護區的核心區,至今沒有人類生產生活的痕跡,因此它保存著喀納斯區域最為完整的自然生態體係。

中午,我們在白湖管護站吃過午飯,接著騎馬趕往七公裏外的白湖。今晚我們要露營在白湖邊,明天將利用一整天時間,對白湖周邊進行巡護和野生動植物普查。

我們用一個小時的時間到達白湖的西岸。湖邊青草沒過膝蓋,在我們到來之前,這裏沒有一絲人類活動的跡象。柳蘭、穿葉柴胡和聚花風鈴草成片地開放在湖邊的草地裏,幾棵古當歸孤零零地生長在湖邊石頭的縫隙中,愈加顯得玲瓏嬌媚。湖北坡的果戈西蓋達阪高聳入雲,看不到山頭。湖南岸的別迪爾套山重巒疊嶂,雪峰連綿。正前方的群峰上升起大朵的白雲,乳白色的湖麵在下午陽光的照耀下顯得格外明亮。置身於這樣的環境中,三天馬背上的顛簸勞累頓時煙消雲散,我們每個人像打了雞血,興奮異常。

在天黑以前,我們要做好兩件事:一是搭建好晚上睡覺用的帳篷,二是利用風倒木做一個明天過湖用的木筏。我們分為兩組,巴依爾和巴爾斯帶一組負責搭建帳篷和做晚飯,巴紮爾別克和喀猴帶一組負責找木頭做木筏。我這個老護林員負責給兩個組的人拍照留念,記錄他們的工作過程。很快,五頂帳篷搭建好了,巴依爾和巴爾斯開始給我們做晚上吃的抓飯。另一組做木筏子就沒有那麼簡單了,首先要找來不粗不細的幾根風倒木(太粗了會很重,太細了又承載不住六個人的重量),然後截成五根四米多長的木頭,中間再用四根小木棍,把五根木頭用釘子和鐵絲連接固牢,木筏子就做成了。光有木筏子還不行,還得有槳,於是大家再找來六根幹木棍,用斧頭砍成木槳。

木筏子完全做好放在湖邊時,太陽離西邊的山頭還有一丈多高,抓飯的香味開始從帳篷那飄過來,一下午的體力勞動後大家確實都感覺到餓了。

吃過晚飯,太陽還沒有落到西麵的山頭,我來到湖邊,欣賞這人跡罕至的湖光山色。白湖本來的名字叫阿克庫勒,直譯成漢語就是白色的湖泊,因此人們通常就叫它白湖。白湖因湖水終年呈白色而得名。白色的湖水來自於友誼峰西南側的喀納斯冰川以及白湖周圍大大小小的眾多冰川。在冰川運動中,白色花崗岩相互擠壓,在冰層中夾雜著大量花崗岩粉末,冰川融化時,這些白色粉末被河水攜帶著流入湖中。從空中看,白湖是一個倒寫的“人”字。人頭是出水口,撇捺是進水口,靠北邊的一條進水口的水來自友誼峰下的喀納斯冰川,靠南邊的一條進水口的水發源於友誼峰南坡的布的烏喀納斯達阪。當然,這隻是白湖的兩個主要水源補給地,白湖周圍的眾多冰川也在源源不斷地為它輸送著水源。

就在我把自己的思緒放在空中,盡情描繪著白湖周圍的山川河流時,一陣山風吹過,從果戈西蓋達阪的山頂湧來一片黑雲,接著天空下起了小雨。我在想,如果過一會兒雨過天晴,太陽還沒有下山,在白湖的上空很有可能會出現彩虹。因為下雨的地方隻是我們的頭頂和靠近我們這一邊的白湖上空,白湖對岸的天空依舊是藍天白雲。很快,山風將頭頂的烏雲吹散,太陽從西麵的山頭向白湖的方向照射過來,這時,我們所期盼的奇跡果真發生了。我們看見一道彩虹漸漸出現在白湖的上方,而且,這道彩虹愈來愈清楚,最後竟然變成了兩道七色的彩虹。在喀納斯,由於特殊的自然環境,雨後經常能看到彩虹。此時,白湖之上是橫跨兩岸的雙道彩虹,彩虹的背景是潔白的湖麵、兩岸的群山和對岸的雪峰以及雪峰之上的藍天白雲,這情景真像夢境。但同伴們的驚歎聲告訴我,這一切的確真實地發生了。巡護隊員們全都擁到湖邊感歎在人世間看到了隻有在夢中才有可能出現的美輪美奐的奇景。雙道彩虹在湖麵上足足持續了十幾分鍾,最後,圓弧慢慢開始變淡,而插入靠近右岸湖水中的那兩根虹柱,卻越來越清晰地倒映在白色的湖麵上。

我們全都肅立在湖邊,麵朝東方,向這個神聖的景致行注目禮。

當太陽被西邊的山頭遮擋住光芒時,我們剛才看到的一切立刻不複存在。巡護隊員們相互擁抱,祝賀大家看到了難得一見的絕美景色。但熱鬧間忽然發現人群裏多了兩個年輕人,這著實嚇了我們一跳。喀猴最先認出了他們。兩個年輕人分別是小崔和小陳,他們是中科院派來的研究生,專門調查白湖區域野生動物的種類和分布情況。他們已經在白湖周圍的高山森林和湖區安裝了三十多台紅外感應自動攝像機,每天都要在這深山老林中徒步行走十幾公裏。小陳手中拿著一個紙袋,他告訴我們,他們剛才在湖邊采集了棕熊的糞便,從糞便的新舊程度看,棕熊應該在昨天來過。

小崔和小陳還要趕到七公裏外的白湖管護站,他們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暮靄裏。

我們提醒他們:走夜路,注意安全,明晚我們也返回白湖站。

明晚白湖站見。叢林裏傳出他們稍顯稚嫩的聲音。

第四日(8月2日)

昨晚,我們的馬就散放在我們睡覺的帳篷周圍吃草。俗話說馬無夜草不肥,馬全靠在夜間吃草補充體力。而且馬是直腸子,可以一天到晚站在那兒不停地吃草。在草原上,你看不到一匹馬是臥在那兒或是躺在那兒的。如果有一匹馬躺在了地上,那它一定是一匹生病的馬或者是一匹即將死去的老馬。

馬吃草的聲音陪伴著我們睡去又醒來。在這樣的聲音中睡覺,人會感覺到極度的安全。馬是極有靈性的動物,有馬陪伴在身旁睡覺,就不用擔心夜間會有棕熊或是其他野生動物侵擾。馬雖然鬥不過棕熊,但它在緊急情況下會嘶鳴和揚蹄,這會提醒熟睡的人們危險的到來。而且馬預警後,野生動物也不願處在暴露後的危險之中,它們也會馬上轉身離去。

我穿好衣服,拉開帳篷鑽出來,帳篷的外層防雨布結上了一層寒霜。天空晴朗,山林寂靜,白湖沉醉在淡淡的晨曦中。巴依爾已經在生火做飯,火苗竄出石頭壘砌的爐灶底歡快地舔著茶壺的周身。一縷青煙先是在鬆林間繚繞,然後慢慢飄向湖麵,最後和湖麵上輕輕的晨霧融為一體。太陽還被東方的山頭遮擋在背後,但它早已把南岸雪山冰峰的尖頂照亮。光線從山頂逐漸向山下移動,等到移動到山腰之下,陽光從東方的山尖猛然躍出,我們所在的湖岸被朝陽普照了。

早餐後,我們巡護隊分為兩組,一組由巴紮爾別克帶隊,留守在駐地,就地查看巡護;我和另外五人組成一組,劃著昨天製作好的木筏沿白湖的周邊巡護。這另外五個人是:巴依爾、巴爾斯、喀猴、恰特克、木拉提汗。

剛出發時我們幾個人劃槳的動作很不協調,木筏要麼原地不動,要麼就地打轉。後來,巴依爾像訓練軍人那樣給大家做示範、喊口號,不厭其煩地給大家講基本動作要領。最後,經過突擊訓練的六個人終於做到動作一致、用力均衡,木筏才向著湖心慢慢移動。

這是我們有生以來第一次在海拔一千九百多米的白湖上劃槳。要知道,白湖最深處達一百三十七米,平均水深也達到四十五米。在這樣一個深水冰湖中劃木筏渡湖,稍不留神後果將不堪設想。因此,我們選擇沿湖邊劃行,始終和湖岸保持著二三十米的距離。這樣,一旦遇有不測,很快就可以靠到岸上。

我們是從白湖“人”字形的湖頭向裏進發的,現在我們將沿著“人”字形的一捺進到喀納斯河流入白湖的入湖口,再拐到“人”字形的一撇劃行到白湖的另一個入水口布的烏喀納斯河,然後,從那裏登上別迪爾套山,考察那裏的冰川凍土和野生動植物資源情況。

在麵積達九點五平方公裏的白湖上不靠機械動力,全憑人力劃槳來沿湖考察,在用力劃槳的時候認真想一想這件事,我們這些人的膽子還真夠大的。要知道,白湖的麵積雖然不到十平方公裏,但它的湖麵是不規則的,它是一個“人”字形的湖泊。而且,我們的劃行將是沿著這個“人”字的周邊劃行一圈,這一圈,少說也有十幾公裏。

就在我們的木筏拐入喀納斯河穀方向的時候,喀猴興奮地壓低聲音喊道:快看,那個入水口的岸邊有一隻棕熊。我們迅速將木筏靠岸,借助岸上的石頭做掩護,觀看入水口那邊的情況。

在喀納斯河流入白湖的白色沙灘上,我們清楚地看到一隻體型龐大的棕熊獨自在那裏戲耍。它一會兒低頭喝水,一會兒抬頭向四周張望。我們用望遠鏡想搜尋還有沒有它的同伴,但周圍沒有任何動靜。喀猴說,這是一隻公熊。沒錯,在這個季節,正是幼熊的成長期,母熊都會帶著它們的孩子在自己的領地四處覓食。這些年,我們巡護中看到的母熊一般都會帶著一到兩隻小熊,最多時我們看到過一隻母熊帶著三隻小熊在山坡上玩耍。而公熊就不同了,公熊在山林中往往都是獨來獨往,如同孤家寡人一般。母熊隻有在發情期才會允許公熊在身邊存在,它們一旦懷孕生子,就會遠離公熊,愛子如命,全身心地養育自己的孩子。因為公熊為了占有母熊,往往會不擇手段地殺害幼熊,所以母熊在哺乳期間絕不會讓公熊靠近身邊半步。在公熊麵前,母熊會顯示出極強的護子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