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擁有“資源”的多少成為衡量各行各業所有人才的世俗流行標準,原本社會分工越來越細的趨勢被扭曲了。無論你學什麼專業,從事什麼職業,公關能力都成了首先要培養並且不斷“升級”的能力。如果你不能很好地“適應”社會,那麼在本專業再怎麼鑽研也是沒有“資源”的無用之人。這種風氣下,人際關係也變得過於勢利起來,有“資源”的人互相交換“資源”,變得越來越強勢,越來越容易致富。沒有“資源”的人荒廢本職,把主要精力用於尋找開發“資源”。
《貞觀長歌》裏有一集講唐軍北伐頡利,在選副帥時,百官都推薦尉遲敬德,唯有房玄齡推薦新秀李勣,李世民猶豫再三選擇了尉遲敬德,結果尉遲敬德謀略不足不聽李勣勸告出了大錯。李世民反省自己的用人之道,說:“文官需要圓,能夠平衡方方麵麵關係就可以了,才能稍有不足還可以忽略。武將是實打實要上陣較量的,沒有真本事是萬萬不行的……”其實目前社會上的大多數工作更像武將,需要專業上的過硬,就本職工作而言,並不需要多少“資源”開發能力。一個社會就整體而言,更需要每個人做好自己分內的事才能使社會整體效益最大化。
21世紀最缺少的不是“資源”家。
點評: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這就是國人觀念中的資源利用。可是這種“靠”常常被理解為挾持,利用對於“山水”的控製權竭澤而漁,盡量多撈好處。而且有了這些“資源”,就有了與人交換利益的本錢,這樣的“靠”其結果肯定是靠倒了一座山,靠壞了一池水。
做夢何必脫產
朱輝
“你每天回家還是在寫豆腐塊嗎?”一個朋友從南方打電話過來。
“是啊!”我答道,語調顯然是沒有多少底氣的,可能潛意識中把寫作列入了沒有什麼出息的行為之列。
“還是不要寫了,沒有前途的,你看看……”他滔滔不絕地講起了他現在的老板是怎麼起家的,聽起來著實誘人。現在可以稱得上誘人的發家經曆絕不是那些勵誌雜誌刊登的艱苦創業紀實,阿信那種吃苦一輩子才混成億萬富翁,到死沒有享受過幾天幸福生活的成功已經不那麼吸引人了。現在我們羨慕、神往的成功是別針換別墅,空手套白狼那種,得來全不費功夫,那才會讓人心馳神往。
“是嗎?這麼容易一年就掙兩三千萬!”我下意識地托住下巴,同時擋住可能從嘴角流下來的“哈喇子”。
然而到哪裏去找塊地說服人家把開發權交給我們,讓我們去當坐地招商的無本開發商呢?這個著實犯難。阿Q在未莊還可以把趙老太爺意淫為本家兒子,甚至搜尋在舉人老爺家搞家政服務獲得的一點人脈資源,我在本市親戚都很稀少,哪裏會有什麼“資源”?
在腦海裏搜索數日,終於搜索到一個在土地局當科長的小學同學。2月份剛開始,我便迫不及待地去給他拜了個早年。
“你是?”老同學在我的不斷提示下沉吟了半天,終於隱隱約約記起有我這樣一個小學同學。坐了一會兒,天賜良機,打麻將三缺一,我便在他們家玩了一下午。
有了第一次拉近距離,過年期間我第二次去就直奔主題,告訴了他這個發財良策。
“什麼?我這個納米級小官會有這個能耐?拿地是這麼容易的?說句老實話,真有這個能耐,我何必找別人分享,自己家親戚去操作不是更放心嗎?”他開誠布公地說。說話時沒有眨眼睛或者轉動眼珠,估計是真話。
是啊,人家有這樣一個注定可以發財的機會,又怎麼可能平白無故地送給你?看來空手套白狼不是每個普通老百姓都可以嚐試的。
折騰一個月去找項目,代價是少了二三千稿費,雖然這兩三千隻是億萬富翁的一頓早餐(還是比較低調的早餐)。可是對於吾輩,這兩三千在日常生活中可是大寫的“兩三千”。
歸於平靜,繼續寫稿,繼續上班。開年上班第一天,發現少了兩個同事。一打聽,創業去了!他們聽說做盜版書利潤相當豐厚,於是合夥成立了一個文化公司。因為“低調”,沒有去工商部門注冊。
但願這兩個外地來的年輕同事的這場發財夢不要成為惡夢。
“你還在那個小雜誌混著呢?沒有前途的。這些天股票行情不錯,一個月掙幾萬都不稀奇……”昨天,一個老同事(現專職股民)打電話對我說。
放下電話,我還是編我的稿子。至於炒股,偶爾去交易所看看就可以了。做夢本來就是業餘時間在家裏完成的,做夢一旦職業化了,夢往往不再是好夢,尤其那些關於發財的白日夢。
今後,我不打算做專職“夢民”了。
點評:好夢給人帶來希望,催人奮進。惡夢有的一開始也會讓人亢奮,其振奮作用往往更大。隻不過前者是營養品,能增強體質,讓你越跑越有動力;後者是興奮劑,短暫的激情過後必然是萎靡不振。鑒別起來其實不難,夢靠不靠譜?按照自己的社會經驗冷靜判斷一下,就能知道。
綁住用人
“晚上一起吃飯?不行,沒有空。晚上我得加班排稿子,我們當編輯的總是很忙……”小麗對著手機說。
自從在網上認識了一批車友(自行車),小麗就成了有“組織”的人,雙休常常集體騎車出去郊遊,遊著遊著電話便多了起來。麵對那些“組織”框架外的私下邀請,小麗回絕的次數比較多,電話中最常聽到的兩句關鍵詞是“我很忙”、“我是編輯”。前者顯然不是事實,我們雜誌其實清閑得很;後者雖然並非虛構,不過我們這樣的私人小雜誌太不起眼,因此在外麵通常低調得不敢自稱編輯。
“你得讓別人覺得你是個有用的人,人家才會有興趣和你交往,你才能構建自己的人脈網絡,獲得更多的發展機會……”沒想到小麗這樣的80後女孩這麼成熟老練。
不久,小麗的人脈就帶來了經濟效益,她私下接了另一本小雜誌的文字編輯工作,上班時身在曹營做著“曹”“漢”兩家的事,拿兩份薪水。按說她在我們編輯部水平隻是一般,如果不是有人覺得她是用人(有用的人)加以引薦,她絕不可能接到這樣的兼職。
去年我搬了家,住進新居之後,老婆籌劃著擺酒請客。“你不是最怕麻煩,不願意搞這些俗套嗎?”我有些詫異。“現在這個社會孤家寡人幹不成什麼事情,工作又不穩定,常常跳槽,人際關係資源怎麼才能保存壯大?隻有靠不時地組織請客、辦喜事綁住已有的資源,發展新的關係……”沒想到才結婚兩年,原本天真無邪的老婆就出落得這般成熟。
請誰呢?按照以往的慣例首先是近親。可是雖然血緣近,看看那些名字卻陌生,很久沒有來往了。於是隨便打幾個電話邀請一下,沒空來就算了。遠親中頗有幾個能人,當然得重點邀請。有的和我們地位有些懸殊了,實在拉不來也沒辦法,好歹人家加深了點印象,以後萬一有什麼事相求,不至於被作為陌生人。接著是老同學、老同事……名單排出來一看,基本都是某方麵“有用”、或者未來有可能成為“用人”的人。當然也有幾個是純粹友誼層麵的朋友,不過他們在電話裏說沒時間,我們便很爽快地放過了他們……
“星期天有沒有空?我給兒子辦周歲……”昨天晚上,以前公司的部門經理突然打電話相邀。“恭喜啊!不過我們正好……”我推脫道。不知道潛意識裏是不是覺得今後他和我們不會有什麼合作可能,不值得勞命傷財去湊熱鬧。不過我內心有些感謝他,至少他還覺得我“有用”。
“那以後有空來玩。”他很爽快地放過了我。看來我在他眼裏並不是“用人”,不免有些惆悵。然而轉念一想,能被作為朋友其實更值得高興。
通過辦各種各樣的“喜事”綁住各種各樣的關係,謀求潛在發展機會。現代人用新思想傳承著舊傳統,這也算是一種“對立統一”吧?
點評:“朋友多了路好走”這句話聽起來很溫馨,可是仔細琢磨一下又很寒心。捫心自問:我有沒有能力幫助朋友“走路”,沒有!那別人還會在內心把你當朋友嗎?朋友的概念一旦變成了“有用的熟人”,我們難免都會孤獨。
別無選擇的盲目
數風雲人物,就產量而言,近二十多年無疑是高產期。雖然這些風雲人物大多隻是匆匆過客,沒幾年就淡出人們的視野,被滾滾“後浪”淹沒了,可是他們對於普通老百姓思想觀念的影響是巨大的,比如當年的“股神”楊百萬。
“我們廠黨委書記今年到宿舍區來拜年,居然說‘恭喜發財’了……”八十年代中期的某個春節,我所居住的工廠宿舍區裏流傳著這樣一個新聞。那個時代,報紙、電視並不能給普通老百姓帶來多少資訊,你的官職高低決定了你獲得信息的多少。宿舍區裏的人能夠接觸到的最高幹部就是廠黨委書記。有句詩雲:“春江水暖鴨先知”,他就是我們全宿舍區居民了解政策冷暖的那隻鴨。
將信將疑中,一個個個體戶在我們身邊相繼發了財,過上了天天抽“希爾頓”,餐餐吃“爆京片”的幸福生活。於是,我們徹底相信了國家確實在鼓勵我們發家致富。相信歸相信,羨慕歸羨慕。可是怎樣才能發財呢?靠工廠發的百把塊錢工資顯然是不行的,辭職去幹個體戶?個體戶是沒有勞保的,年紀大了沒有退休金、沒有公費醫療、沒有住房分配,尤其後者,在當時的城市裏你再有錢也買不到房子。有了這些“沒有”,除了農村進城、“兩勞”釋放、待業人員,沒有幾個城市居民敢於砸了鐵飯碗去抽“希爾頓”、吃“爆京片”。
等待著,等待著。90年終於來了,同時也帶來了一個風雲人物楊百萬。與以前的王進喜、陳永貴不同,楊百萬沒有什麼可歌可泣的事跡可以去感染人,也不是小時候就跳糞坑救人的“高大全”英雄。他感染人的惟一原因就是他姓氏後麵的“百萬”二字,他就是那個時代老百姓眼裏的“李嘉誠”、“比爾蓋茨”。除了百萬,另一個使他能成為平民偶像的理由是他的身份隻是某單位倉庫的前主任,他炒股用的本金也是大多數老百姓拿得出來的。另外,炒股不必辭職,可以端著鐵飯碗炒,這點大大增加了社會各階層的參與性。
“和尚動得,我就動不得。”這是中國老百姓最慣用的類比思維。楊百萬這個“和尚”如此普通,因此他的發財能夠激發出來的“動力”可想而知。於是,證劵交易所裏便擠滿了拿著菜籃子的老太太、打著毛衣的少婦、從辦公室溜出來看行情的小幹部……
沸沸揚揚了幾年之後,證劵交易所門口賣盒飯、擺報攤的小販大多發了小財,老太太、少婦之類小股民不是割掉了積累多年的“血汗肉”,就是炒股炒成了“股東”,眼看著理論上的資產一點點變少。
楊百萬當然是無罪的,他並沒有號召大家跟他學。是老百姓太傻了,明知自己不是那塊料還要去送錢?當初確實是許多專家這樣認為,可是現在回頭看看,那時候你在想保住自己的“勞保”、“房子”的前提還想發財,有什麼渠道?除了炒股,別無選擇。
楊百萬隨著漫長的熊市漸漸被封存到了中老年人的回憶中,這時一個虛擬的進口理財偶像橫空出世,那就是某個按揭買了一套大房子的美國老太太。該老太太除了性別和虛擬的國籍以外,公眾對之一無所知。她是肯塔基人還是加利福尼亞人?年輕時是律師還是清潔工?為什麼她一個人還按揭,難道她一直是獨身主義者?雖然疑點重重,不過國人一向不喜歡理性思考,習慣了靠“感悟”去領會精神。很快,從輿論到老百姓,效仿美國老太太,鄙視中國老太太就蔚然成風了。
象股市一樣,敢於盲目第一批進入房市的勇敢者同樣收益頗豐。買房之後,房子和工資都飛快地增長著,要還的按揭還是每月幾百、千把塊,於是越還越輕鬆。當年幾萬元買的房子不過三、四年工夫就變成了幾十萬,奔小康的速度快得讓人沒有一點思想準備。於是,買房成了老百姓社會生活中的頭等大事。
“買什麼二手房,起碼買個100平方米以上的大房子。沒錢?貸款啊,按照現在的政策即使以後還不上貸款,銀行也不能拍賣你的惟一住房,賴著就是了!”我那沒有多少文化的姑媽對於有利於她的政策一向了解得很清楚,並且有用活、用足的打算。想到她並不高的收入居然按揭了一套高檔住宅,銀行是凶多吉少了。
“我月薪3000,還2000確實緊張了一些。不過過幾年工資漲到一萬多了,再還2000多就不吃力了……”這是我朋友小李的觀點。從幾百到幾千,九十年代末到二十一世紀初的幾年,許多人的工資確實飛躍了。可是就像一個差生的成績從40分提高到80多分,也許短期補習就能到達。可是從80多分要提高到100分就不是同樣的時間能完成的。拿這位老兄而言,一家民營企業的普通技術人員,在一個內地城市月薪要到達一萬,估計不是看得到的未來可以現實的。不過有著小李這樣樂觀情緒的年輕人並不少,所以輿論再去否定“美國老太太”,去勸年輕人選擇租房基本上是徒勞的。
“我覺得當房奴也不是一無是處,至少我的房子一直在漲……現在我不用象沒有買房的人那樣擔心房子漲價了,越漲對我越有利。”我一位同事在艱苦還貸之餘,痛並快樂著。房價上漲對於隻有一套住房的房奴真的有利嗎?他顯然沒有想過自己的住房如果賣了住到哪裏去?如果不賣,理論上的財產增值又有什麼意義。假如他以後準備賣房換更大的房子,賣價與當初買價之間固然可以產生“利潤”,可是那時的新房子也已經漲了許多,這種“利潤”與二次買房需要多支出的房價上漲部分相比,多半還是吃虧了。
與股市相比,房市興旺時期的社會背景大不一樣。經過多年改革,大多數人已經告別了鐵飯碗,下海經商不再受勞動人事體製的牽製。可是,對於大多數普通老百姓,投資渠道依然是稀少的。存銀行,利息之低與物價漲幅相比,顯然是最不明智的選擇。去搞個體經營,在許多地方沒有“關係”根本租不到好門麵,接不到有良好收益的項目,更無法規避過多的苛捐雜稅,有數據顯示最近五年中國個體戶數量大幅減少……比來比去,房市便成了相對透明,可以相對公平參與的投資之路。
“炒股炒成股東,炒房炒成房東”其實並不可笑,楊百萬和“美國老太太”也不是讓中國老百姓不顧自身情況盲目投資的罪魁禍首。如果隻有一個冷饅頭可供選擇,那麼即便隻能吃流食的胃潰瘍患者也隻能拿起它來啃了,這不是盲目,是別無選擇。
點評:有專家批評某些覺悟不高的群眾迷戀高回報理財產品,認為這是不肯勤勤懇懇、妄{L-End}圖不勞而獲的思想,可是該專家代{L-End}表的銀行業又何嚐不是如此,何嚐不想獲得暴利?對於財富的追求隻要合法,無可厚非。而給大家提供多樣性的投資渠道,是防止經濟泡沫的最佳方法,遠比政策調控管用。
沒有永遠的敵人
童年是在一幢石庫門老房子裏度過的,小小的兩層樓房住著十八戶人家,各家孩子在這個狹小、相對封閉的空間裏自然而然形成了一個群體。孩子之間容易發生衝突,既而引發各自家長出來護短,於是兩家從此結怨。孩子畢竟單純,過不了幾天往往就和好如初,這時已經撕破臉皮的兩家大人常常會罵自己孩子“賤骨頭”,勒令不準和“壞人”玩。
“冤家宜解不宜結”,八十年代初,這句農業社會流傳下來的俗語在最城市化的上海依然適用,不過之後的二十多年,國人的觀念卻經曆了過去幾千年未有的巨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