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生聽完老爺子的話，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
三
巴力回到家，枝子領著孩子已經回娘家了。巴力想開出租車到老嶽父家找枝子算賬，但冷靜一下又打消了這個念頭。枝子很愛他，他也愛枝子，他們結婚後始終恩愛謙讓，從沒紅過臉。枝子心細，每天都用大號的保溫瓶給巴力沏上綠茶，再把洗幹淨的水果一起放在出租車上。枝子不允許巴力在路邊店吃飯，而是在一家飯店訂餐。枝子還堅決不允許巴力晚上九點以後出車，她說什麼也不如人值錢。如果超過了晚九點，枝子會以十分鍾間隔的密度打巴力的手機，確定他在什麼位置。這麼貼心的女人讓巴力感到生活很有奔頭，雖然開出租車很辛苦。但枝子為什麼不承認被村長強奸了呢？羞辱是一方麵，更重要的還是懾於村長的權勢。村長在民生村說一不二，民生村如果是個國家，那村長就是這個國家的國王。村裏的十幾個企業和不斷被賣掉的土地，讓村民們過上了富裕的日子，更讓村長這個國王飛揚跋扈、驕奢淫逸起來。村長經常到全國各地考察，甚至多次考察到了國外。村長坐的車幾十萬，村裏招待客人的“小紅樓”既能做出地道的農家菜，也能輕易擺上一桌滿漢全席。那些年輕的服務員，端農家菜時穿著鄉村姑娘的服飾，端滿漢全席的菜時都穿著開衩很往上的旗袍，個個嬌嬈嫵媚，秀色可餐。村長曾當著眾人的麵誇口說，我這個村長，給個縣長都不換。
巴力找出筆和紙，他要給市裏的報社和省電視台寫信，給法院寫狀子，告村長那個王八蛋。巴力沒有看過電影《秋菊打官司》，但他在幾年前看過一篇叫《萬家訴訟》的小說。小說裏那個娘們兒寧死不屈非要討個說法的勁頭，讓巴力很感動也很佩服，也增加了巴力的信心。巴力當年曾以十幾分之差無緣進入大學校門，所以腦子很活泛。他沒有像其他的年輕人那樣在村辦企業當工人，而是自己開出租車闖世界。在這之前，巴力已經換過兩輛出租車了。這些年縣城不斷膨脹，好多村子都變成了城區，出租車行業一下子就興旺起來。巴力看準時機，四處借錢，老嶽母把自己戴了幾十年的金戒指都變賣了，巴力一次購買了三輛出租車。出租車都是低檔車，不值錢，但出租車的手續每天都在上漲，後來竟然漲到讓人匪夷所思的程度，巴力就果斷地把兩輛出租車賣掉，一下子賺了個盆滿缽滿。另外，巴力太喜歡開出租車了，滿世界自由的奔跑，而且每天都能遇到千奇百怪的客人，他們就像五味雜陳的作料，給平淡的生活增添了趣味。那天巴力送一個客人路過村子，就想回家取點東西。巴力推門，門在裏麵插上了，巴力就翻過柵欄跳進院子，剛走進外屋，就聽枝子哭叫著：“你這個不要臉的東西，你不得好死……”巴力預感到出了大事，一腳踹開裏屋的門，他的頭“嗡”地一聲就蒙了……愣怔了片刻，抓起身旁的木凳向村長砸去，卻被枝子死死地抱住，村長趁機跑掉了。讓巴力難以接受的是，枝子明明被村長糟蹋了，卻當著眾人矢口否認。這樣一來，巴力就是身上長了十張嘴，也不如村長的一張嘴好使。但他已經拿定主意，一定要把村長告倒。
巴力寫好了控告信和狀子，一下子就想到了蔣老師。蔣老師和巴力是高中同學，後來考上了省城師範學院，畢業後被村長高薪請到村小學教書。蔣老師的家在縣城，丈夫是機關的公務員，蔣老師平時獨自一人住在村裏，那是一套麵積很大並配有家具的房子。凡是從外地請來的工程師、企業管理者、教師和能工巧匠，村裏都為他們準備了那樣的房子。民生村已經富得流油，卻看不到一棟樓房，這也是村長提出的硬性規定。村長是見過世麵的人，他說你看人家外國人，越是有錢越住平房，平房接地氣，住著踏實，如果住在幾十米甚至上百米高的空中，人在睡覺，魂兒肯定在空中遊蕩。所以民生村在規劃住房時，清一色是各種平房，舉架很高，大玻璃窗，采光很好，住著特別方便舒適。
巴力給蔣老師打電話，但蔣老師的手機關機。巴力就開著出租車去找她。
四
市報社的記者在縣委宣傳部的人陪同下來到民生村。他們沒找巴力核實情況，也沒找根生當麵對質，而是在廣場對村民進行了隨機采訪。
記者：你對村委會主任根生怎麼看？
村民A：村長是個好人，是個大能人，我要說他是偉人恐怕有些過分。
記者：你對巴力這個人怎麼看？
村民B：怎麼說呢？好日子燒的。
記者：你對巴力告根生強奸他妻子一事怎麼看？
村民C：這事可不好說。村長說沒那事兒，巴力的老婆也說沒那事兒，看來是巴力自己強奸了他老婆……
省電視台的記者是在縣委宣傳部的人陪同下來到民生村的。他們的陣勢比市報社的大，有專車，上麵印著“新聞采訪”四個大字，主持人、攝像等呼呼啦啦六七個人。他們也沒有直接去找巴力和根生，而是在廣場采訪了部分村民。民生村的村民是見過世麵的，麵對攝像機的鏡頭毫無懼色，侃侃而談。
記者：請你談談村委會主任這個人好嗎？
村民D：你們早就應該宣傳宣傳我們村長了。他帶領我們走進新時代，帶領我們致富，他是我們民生村的鄧小平——我這麼說不過分吧？可以說沒有村長就沒有我們今天的幸福生活。不信我給你細嘮嘮，村裏的幼兒園免費入托，中小學免費上學，大學生每年還要補助一萬塊，六十歲以上的老人和城裏人一樣每月都有退休金——你要不相信我的話，我可以領你挨家挨戶看看，事實勝於雄辯……
記者：你對巴力告根生強奸他妻子的事怎麼看？
村民E：（用手遮住鏡頭）我說的話可能不太好聽，既然巴力你老婆都說沒那事兒，你為啥非要拿屎盆子往自己腦袋上扣呢？我說話嘴損，就是巴力他老婆把腿劈開，村長還不一定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