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F：我補充幾句。有人想借機整垮村長，我們堅決不答應，並且力挺村長。沒有村長，村辦企業的一些緊俏原材料就弄不來，生產出來的產品也賣不出去。原材料進不來就沒法生產產品，產品賣不出去就換不回來錢，沒有錢大家就要回到過去過苦日子，這個道理再簡單不過了……
幾乎是在同時，法院駁回巴力的訴訟請求，因為枝子拒不出庭並矢口否認自己被強奸，巴力又拿不出別的證據。而市報卻在鄉鎮經濟版上刊登了長篇通訊《致富路上的領頭雁》，還配發了一張根生的照片。照片上的根生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好像對巴力說：想和我鬥，你還嫩了點。
巴力快要氣瘋了。他開著出租車上縣城，上市裏，上省裏，見著有國徽的地方就鳴冤叫屈。人們把巴力當成了精神病。
五
根生晚飯後依然到廣場和村民們嘮嗑，依然用戴著三枚金戒指的手拿牙簽剔牙。那次在廣場上被巴力打了一個耳光後，根生提前給村民們分了一次紅利，拿到錢的村民們興高采烈，有幾家直接進城把小轎車開了回來。所以有人把話題扯到巴力身上時，大家都說巴力有病，而且病的不輕，是個忘恩負義的家夥。然後勸根生不要和他一般見識，氣出病來有個三長兩短的到頭來受罪的還是大家……聽著這些話，根生感到很舒服。村民們支持他愛護他，他是知道的，因為民生村離不開他。但對他這樣百依百順、言聽計從、忠貞不二，卻是他始料不及的。包括那些被他用過媳婦的老爺們兒也都畢恭畢敬的，根生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根生知道這次沒把事情鬧大，多虧巴力的老婆牙口閉得緊。枝子要是承認，即使全村的人為他擔保，他也逃不了幹係。枝子現在不承認，不能說明永遠不承認，如果枝子突然醒過腔來告他一把，那他就徹底玩兒完。枝子的娘家在另一個村，那是個和民生村有著天壤之別的貧困村，那裏的姑娘都爭著搶著嫁給民生村的小夥子，民生村的小夥子隻要不缺胳膊缺腿，哪怕長得歪瓜劣棗，也能在那裏找到漂亮的大姑娘。根生已經得到確切消息，枝子的娘家正在蓋房子，他讓楊大鐵從村財務室拿出兩萬塊錢，用報紙包好，以村委會“一幫一”扶貧的名義送給枝子的父親。沒想到遭到枝子的拒絕，那包錢也被枝子從屋裏扔出院外。紙包散開，紅色的鈔票天女散花一樣被風刮得到處都是。楊大鐵連喊帶叫，累得滿頭大汗才找回一百二十六張毛老爺，那張刊登著根生照片用來包錢的報紙也不翼而飛。表麵平靜的根生忽然感到惴惴不安了。
老村長知道這件事後，覺得問題有些嚴重。封不住枝子的嘴，麻煩就很大，而且會引起連鎖反應。他當年搞別人家的女人，屬於半推半就，就像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即使破包子露餡了，也頂多是個男女問題。兒子根生卻不同了，雖然也隻是個小小的村長，但兒子掌管著整個民生村龐大的家業，經他手過的錢不計其數，兒子花錢如流水，就像花自己家的錢一樣隨便。如果兒子被巴力告上法庭，肯定會拔出蘿卜帶出泥，吃不了就得兜著走。老村長親自找到枝子的父親。枝子的父親是個老實巴交的人，對女兒的事既無能為力，也沒有任何話語權。老村長引導枝子的父親說，肯定是巴力這小子開出租車開野了，在外麵有了女人，然後往枝子身上栽贓，以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枝子的父親點頭應允著，然後偷偷接過老村長塞給他的一包錢。
六
這天巴力開著出租車從縣城回來，在村口遇見了正在等車的蔣老師，蔣老師是回縣城過周末的。上次巴力找蔣老師，蔣老師對巴力很同情，那些控告信和狀子也都是蔣老師托人送到報社、電視台和法院的。幾個月不見，巴力好像變了一個人，蓬頭垢麵，胡子拉茬，像個要飯花子。看到眼前的巴力，蔣老師感到心裏特別難受。她問巴力：“你能送我回家嗎？巴力說：“上車吧。”
出租車到達縣城後，蔣老師並沒有回家，而是讓巴力把出租車開到一家飲吧。飲吧裏很安靜，蔣老師要了兩杯刨冰，然後心事重重地慢慢吃著。
蔣老師問：“還繼續告村長？”
巴力說：“隻要我不死就告下去。”
蔣老師問：“你妻子承認了？”
巴力搖了搖頭，把嘴裏的刨冰嚼得“咯吱咯吱”響。巴力多次到老嶽母家找枝子，希望她看在夫妻一場的分兒上出來做證，洗刷恥辱。枝子不說話，隻是抹眼淚。四歲的兒子見了巴力，馬上就躲到姥姥身後。巴力的心一陣陣揪緊。
蔣老師說：“看來隻有我能幫你了。”
巴力瞪大著眼睛：“你已經幫我了，還怎麼幫？”
蔣老師從包裏拿出手機，把耳塞遞給巴力，然後按下了鍵子。
巴力聽著聽著眼睛就瞪大了，他一拳砸在桌上：“這個王八蛋！簡直禽獸不如……”
蔣老師就把事情的經過講了一遍：那天晚上，蔣老師在村公寓複習英語，準備參加晉升中級職稱的外語考試。根生來了，問了一些無關緊要的事，然後突然把蔣老師抱住了。蔣老師拚命掙紮喊叫，但終究沒有敵過膀大腰圓的根生……而這一切恰好被桌子上打開的手機錄了下來。
“你拿定主意告他了？”
“說心裏話，開始我是不想告他的，我不但會弄得名譽掃地，而且還不一定能告贏。看到你那麼執著，我覺得自己太怯懦。我知道我以後不能再在民生村教書了，也不一定能得到愛人的諒解，但我一定像你一樣活出個人樣來。”巴力抓住蔣老師的手，眼淚順著滿是胡茬兒的臉流下來……
根生是在廣場和村民們聊天時被警察帶走的。後來村民聯名寫信給法院保根生，紅紅的手印兒密密麻麻的，像一顆顆心怦然而動。最關鍵的是，枝子也對根生提出了控告，而且拿出作為證據的短褲。就在根生即將被宣判的當天，枝子突然跳進村裏唯一的一口水井中。那口水井叫二十八井，因搖動轆轤二十八圈才能把水提上來而得名。民生村早就吃上了自來水，那口水井是作為農家樂旅遊被保留下來的，幾乎所有到民生村旅遊的人都要親自打上一桶井水，而且樂此不疲。枝子並沒有死，而是被人及時救了上來。當巴力瘋了一樣趕到並抱起枝子時，枝子哭著說：“巴力，我不想死，我隻想讓井水把我洗幹淨……”
巴力說：“你是幹淨的，你比所有的人都幹淨……”
兩個人緊緊地抱在了一起……
責任編輯 孟 璐
插 圖 劉 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