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調成這一種酒,我花了整整五年,調過不下萬次,每一種酒的數量和順序都已明明在我心中,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但我仍是慢慢地調,不容自己有一絲差錯。
依然從來都說我太理智。她說,太理智的人崠砉芏囁燉幀? 她還說,能在心愛的女人麵前仍然如此理智的男人根本就不是人。踏月,我一直都覺得你不是人。
其實,連我自己也覺得奇怪。
對飛雨的思念,早已深入血骨,僅是想到她的笑顏,都會覺得快樂。曾經多少次想過,找到她,然後讓她親口品嚐我為她調的酒。
但我不能。
拚命告訴自己,隻有放手,才是對她最好的。於是,我刻意不去注意她的行蹤,刻意讓自己忘記,她身在江湖。
而如今,她就在我麵前,我卻已再沒有資格對她說,好想她。
酒已調好。
四周彌漫著酒香,拂風如熏,絲絲醉人。
杜休坐在椅上,微眯著雙眼。身旁的童子在他身旁低語幾句,他點點頭,那童子便將早已準備好的清水遞給他。他漱了口,才道:“老夫先品蕭姑娘的。”
飛雨起身從酒盅裏倒了一小杯,慢慢走上前,將酒遞到他手中。
杜休握杯在手,並不忙喝,卻先放在鼻端聞了聞,然後小啜一口。片刻之後,才一點一點將酒喝下去。
所有人都屏息看著他。
能看到杜休親自品酒,實在比能參加五年一次的武林大會更難得。
“辛辣中帶著幽香,甘苦交錯,香辛反複,各色酒香混於其間,將彼此的優處盡情發揮。嗯…確是好酒!”他頓了頓,“飛雨姑娘可有為此酒著名?”
飛雨微微一笑:“我給它取了個很好聽的名字,叫做‘忘情天’。”
台下響起一片竊竊私語聲。
杜休側麵向著她,花白的眉毛卻不自覺地揚了揚。
她說,這酒叫做“忘情天”。
她要忘了我,我該高興的,真的該高興。當我離開人世,也不再需要擔心,不再需要牽掛。
因為她不再是那個總愛在我身邊圍繞的小女孩子,終於願意去尋找自己的幸福。我知道,言昕會讓她幸福。
杜休將酒杯交給童子,又用清水漱了口,道:“那月公子的酒呢?”
我早已倒了兩杯,聞言便走過去,將其中一杯遞給他。
時光溯回,過往的歲月依稀如夢。
那年那月,小小年紀學人輕狂,相約去偷山莊窖藏的女兒紅來喝。飛雨問我女兒紅為什麼叫女兒紅,我說這是習俗,一家人若是生了個女孩兒,就在她出生時專門釀一壇子酒,埋在樹下,等她出閣時再拿出來喝。
聽完,她滿臉向往地拉著我說,等我們長大了,你也專為我調一種酒,替我藏著,等我們頭發花白的時候去喝,好不好?我點點頭說,好。她立刻樂起來,彎彎的眼,彎彎的嘴,像個粉雕玉琢的瓷娃娃。
人生若隻如初見,竹馬瑤琴笑相攜。
杜休閉上眼,緩緩道:“初啜時香醇,而後濃鬱,轉於唇舌之間,綿延激蕩,甜苦混繞,入喉一絲甘涼,回味悠長。月公子,此酒可有名字?”
“相思醉。”
我輕輕說出這三個字,仿佛曆經三生。
相思醉,最相思,寸寸相思如夢碎。
她說要我親手為她調一種酒,一種隻為她調配的酒。如今,我用去五年的時間,終於為她調成了這一杯“相思醉”,卻已不敢告訴她我的相思。
此去經年無人訴,空向桃花許終身。
隻要是清醒的時候,思念便會如潮水般湧來。
思念大雪中那個大眼睛的小女孩,拉著我的手說,從此,天涯山莊,就是你的家。
思念秋月夜那個手捧相思結的小女孩,笑著對我說,相思結,結相思,寸寸相思密密結…
我的心,早已為相思燒成了灰,卻永遠無法解開這個結。
杜休點點頭,道:“好名。”
我笑笑,將另一杯酒遞到飛雨麵前:“飛雨姑娘是否願意賞臉淺嚐?”
飛雨意外的沒有拒絕,接過杯子,一口一口喝下去。
多少年過去,飛雨喝酒的樣子已變得很矜持,一手持杯,一手掩袖,舉手投足間,柔美中帶著嫵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