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攬衣碧血誰歌(2 / 3)

為了不讓人起疑,兩人吃了幾個饅頭就把菜統統倒進了大花瓶裏。

雲思柳站起身,走過去鋪床,道:“你早點休息吧,明天——”忽然在床上碰到什麼東西,驚道:“師兄,快過來看。”孫漠康走過去一看,被子攤開,露出一把斷劍和一根長鞭,劍鞭相依,宛如飄零中惟一的依靠與真實。兩人手撫兵器,難以置信。思索片刻,雲思柳喃喃道:“難道是他。”

“但他一直以來不都是在害我們嗎?”亦知道雲思柳口中的“他”所指何人,孫漠康卻無法相信,然而細細一想,也隻有他的可能性最大,“可是,不是他,又會是誰呢?”

“不要再想了,反正兵器已經回來了。”將長鞭纏繞在手臂上,雲思柳仔細地掩飾好,“兵器到手,也方便我們行事。你早點休息,我先走了。”

待孫漠康藏好絕塵劍,雲思溜開了房門,跟著一個人走到下一層樓的一間房中。

西北的夜色向來是濃沉幹燥的,已近三更,卻飄起雨來,織趁一片細密的網,籠罩著西北的蒼茫。

江南應是多雨的吧,那雨,無論是梅子黃時的淒迷,還是深秋風冷的孤寂,也都是纏綿的吧。但在西北,那雨,縱如今夜,再細密,也總是蒼茫的,蒼茫到讓人心痛,心痛到飄渺。

七年如一夢,此身雖在堪驚。等,等到莫高窟不再需要他們的一天。也許十年,也許二十年,那一天終究會到來,但青春與夢想,等待之後,再俯首觀望,卻早已消失了當初的飛揚,留下的隻有滄桑。

夜久無眠,心裏升起昨晚的笛曲,孫漠康目光投向一片黑暗,和著記憶中的樂曲,輕聲吟唱:“零落春風無渺影,尋覓,伊人遠路盼相迎。錦瑟年華飛已過,歸去,幾時攜手訴衷情?”

一大早,雲思柳就被帶到大廳,載灃與斯坦因端坐正位,左方一把椅子上,赫然便是孫漠康,卻被五花大綁,雙眼緊閉,顯是昏迷未醒!

“師兄!”一步衝上前去,扳過孫漠康耷拉的腦袋,雲思柳又急又怒,“載灃,你把我師兄怎麼了!”

“他沒事,”悠閑地喝下一口茶,載灃嘴角蔓開一絲冷笑,“不過是中了麻醉槍而已。但這次的分量是上次的幾倍,足以讓他昏到明天。我們馬上出發,你給我聽著——”放下茶盞,驀然抬頭,眼裏閃過雪亮的光,“你別想耍什麼花樣,如果明天午時我們還不回來,你就等著……”說至此處,忽然詭異地一笑,閉口不言。

雲思柳鼻中噴出一道冷氣:“別給我拐彎抹角,你要怎麼樣直說!”載灃站起身,走到孫漠康身前,伸手欲拍他的頭,倏然手腕一痛,卻是被雲思柳一掌打開。載灃臉上青氣隱現,冷聲道:“我不止閹了他,還要狠狠地折磨他,讓大清十大酷刑一一在他身上招呼,然後,他要是還有命,我就斷了他四肢!”

“混蛋!”眼裏怒火越燒越旺,雲思柳隻想一鞭子過去打得載灃腦漿亂迸。見她臉色一變,載灃身邊的手下立即抽出火槍,一起對準怒火中燒的少女。

雲思柳生生壓住火氣,恨恨地瞪了載灃一眼,隨即轉身蹲下,雙手扳起孫漠康的頭,眼裏怒火不知何時化作一泓柔水,但在那溫柔之中卻總透著一縷悲涼,似乎這一眼之後,是……永別。七年來每當遭遇這樣的事,哪一次不都是當作永別前的分別。像他們這樣的人,連憧憬未來都是奢侈。雖然,掛在嘴上的,總是回家,回家,可心底深處,是在一起的時間長些……再長一些……

纖長卻已不複纖柔的手指輕輕拂過孫漠康沉睡的臉,緩緩、緩緩地向下移動,最終握住了他的手,她一生之中惟一的依靠,卻在一場飄零中怎麼抓也抓不牢。“師兄……”低語呢喃,雲思柳靜得出奇,突然間眼皮微微一眨,“我走了,你……多保重……”放開手,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載灃回身道:“斯坦因先生,我走了。” “希望王爺不要空手而歸。”冷眼看完眼前的一幕,斯坦因怪怪地一笑,略帶幾分譏誚。載灃臉上登時變色,隨即恢複正常,道:“絕對不會,我也希望先生不要再像上次一樣。”拋下一句話,轉身疾步走了出去。

“先生,您真的要跟他合作?” 待他們走遠,佛羅問道。“跟他合作,”似是對中國的茶十分喜歡,斯坦因端著茶盞一直沒有放,喝了一口茶,冷笑一聲,“哼,我不信任他,他也不會信任我。他找到那些東西,必定會抬高價碼。要知道,想要他手裏的東西的人可不止我一個。但是……”,頓了頓,放了茶盞,“雲凇的女兒也不簡單,他還不一定能拿得到。”霍地起身,正色道:“我們也走,去莫高窟。”

大廳裏載灃留下的人聽斯坦因與佛羅嘰裏呱啦說了一大堆,卻沒有一句能聽得懂。誰都沒有注意,在斯坦因離去的刹那,椅子裏那個昏迷的男子的手指突然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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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城外,陣陣馬蹄聲在卷起的煙塵裏跌蕩起伏。雖然昨晚下了一場小雨,但在這拍拍衣服就拍出煙來的西北,柔情的雨是根本不能洗刷絲毫的。

漫天煙塵之中,隱約看見二十幾條辮子在疾速的奔馳中飛揚跳躍,後麵還跟著一輛裝滿箱子的馬車。馬車碾過幹幹的黃土地,卻隻留下一淺淺的痕跡,想來馬車的箱子裏並未裝多少東西。

朝陽在群山間露出半張臉,紅得如撒開的胭脂。漸漸地,胭脂在少女的臉頰上化了開去,躍過峰頂,突然之間噴出刺目的金光。祁連山頂終年不化的積雪反射著初升的陽光,宛如一縷洗盡了浮世肮髒的佛光。然而,在如今這樣的塵世,又哪裏來一縷光明,來衝走這沉沉黑暗。

快到祁連山下,已經過了中午,一行人下馬暫作休息。

載灃坐在鋪上皮墊子的一塊平整的大石上,喝了一大口皮囊中的水,看著對麵坐到另一塊大石上的少女,“待會就要進山了,你給我好好帶路,別耍什麼花樣。”

“我師兄還在你手裏,我敢耍什麼花樣。”喝了一口水,雲思柳也不看他,嘴裏悶悶地道,揉了揉手腕,眼裏卻有一絲淡淡的寒光閃過,隱隱透出殺氣。

載灃對她的無禮也習以為常,隻是笑了笑那笑容卻是幹冷的,一如祁連山頂那終年掠過的風。突然間,笑容在載灃的臉上凝固,算起來她已經到了毒發的時候,為何此刻也不見她有任何不適的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