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月下笛(2 / 3)

“既然來了,還不現身!”長劍出鞘,孫漠康冷冷地吐出一句話,然而話鋒一轉,對雲思柳說的已然不同:“師妹,他們還是追上來了,今晚又有一戰,你一定要保命……”“你說什麼?”心頭如遭重擊,雲思柳失聲驚道,“‘又有一戰’?前天在星星峽,你發現他們跟蹤我們,你讓我先回敦煌,自己卻以身犯險,你這算什麼?”

聽著師妹又生氣又關心的話,孫漠康隻覺一種又甜又澀的感覺在心底不停地翻轉,一時間不知說什麼好。

“嘖嘖,真是情深意重啊!”毫無征兆地,那個陰森的聲音再度響起。隨即,十幾個人轉過牆垛,出現在他們眼前,每一個人頭頂光禿禿一片,腦後拖著一條長長的辮子。

再度聽到這樣的話,雲思柳俏臉微紅,然而一看到中間那年過半百的男子,臉上的紅暈登時退去,一股怒火從眼裏猛噴而出:“載灃,我殺了你!”“載灃!”手中長劍猛地一顫,孫漠康手腕一翻,劍氣劈碎夜空,飛快地蔓延,逼得人幾乎睜不開眼,劍氣倏然凝成一線,向載灃直逼而去!

“師兄!”突然意識到他還有傷,雲思柳想要阻止,卻已然不及,隻得緊隨其後,長鞭漫天一卷,專攻載灃身邊之人。然而不等他們近身,“砰砰砰……”十幾聲槍響震耳欲聾,硝煙味似凝成一枝無形之箭直插過去,孫漠康和雲思柳均是一凜,想也不想,分身斜掠疾飛,閃電般突移數丈,數十發子彈近身而過,幾乎灼傷他們的皮膚。

濃雲緩移,悄然遮住月亮,黑暗當空潑下,吞噬了天地一切,卻吞噬不了那生生世世也難平息的仇恨!隻一刹那,敦煌城外已靜得出奇,宛如一潭死水,攪不起半點漣漪。

“唉……思柳,你這是何苦,”許久,一聲溫柔的歎息如一縷春風破開了沉沉的死寂,說出的沒一個字裏盈滿了父親的溫情,“怎麼說也血濃於水,我是你舅舅,你惟一的親人啊。”“住口!”長鞭一振,“嗚”的一聲尖銳刺耳,雲思柳冷聲怒道,“載灃,你殺了我娘,還跟我說什麼血濃於水,你,不,配!”

“載灃,你何必惺惺作態。”走到師妹身前,橫劍胡住她,孫漠康冷冷說道,“不過是為了那些東西,這麼多年你無所不用其極,害死了師娘。我們早已不是當初的小孩子,收起你這一套!清朝已經完了,你還想複辟!”

載灃冷笑一聲道:“你說的對,你們不是孩子了。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不管思柳願不願意,她始終是位格格,你忍心她這樣跟著你在沙漠裏吃一輩子苦?若我們齊心合力,複興大清,不僅思柳天皇貴胄,你也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孫漠康噴出一道冷氣:“原來在你的心裏,我們師兄妹是那樣的人,為了一己安逸,而要置國仇家恨於不顧?”“我不稀罕什麼格格,在大漠裏吃苦,我願意,用不著你管!”雲思柳說道,手裏的長鞭已躍躍欲試,“斯坦因也要來敦煌了,你們兩個,蛇鼠一窩,軟的硬的一起來,我們奉陪到底!”

“孫漠康,別不知好歹!”還是那個陰森的聲音,字句吐出之時,居然有靜默的殺氣蔓延。孫漠康心中一緊,載灃身邊竟有如此高手,要殺他談何容易,更何況他們還有火槍,今晚能不能活著都是一個未知數。七年來多少次與死亡擦身而過,今夜,又是一次生與死的掙紮。可是,國仇家恨未了,這連天沙漠,也隻有他們守著一份僅存的正義,如何能死?如何能死!

“師妹,你無論如何也要保命,有機會就逃,沒殺了斯坦因,你無論如何也不能死。至於載灃……你放心,我會殺了他。”孫漠康催動內力,以“天籟傳音”將聲音凝成一線送入雲思柳耳中,言畢,釋然一笑。拚得一死,也要保她周全——這是七年前在師父垂危之時他許下的承諾。七年來,為了保護那些東西出生入死,他也的確沒讓她受到什麼傷害,然而,這樣用生命來付出,又僅僅隻是為了當年那個承諾?

雲思柳聽完,恨不得扇他兩耳光,丟下師兄逃命,她豈是那種貪生怕死之人。然而不等她開口,那個陰森的聲音倏然冷笑:“孫漠康,你以為你能殺得了王爺嗎?我們這位思柳格格有情有義,又怎麼會拋下你不管。”

孫、雲二人齊齊吃了一驚,“天籟傳音”竟被他聽到了。殺載灃,這樣的高手,還有那些火器,他們還有幾分勝算?縱使有心想逃,怕也沒有機會了吧。

“雷晉,住口!”載灃大聲斥責,與生具來的皇族威嚴霎時間讓所有人為之一震,“思柳好歹是位格格,也算你的主子。孫大俠是格格的師兄,是自家人,還不快道歉。”他口口聲聲喊雲思柳格格,立時點燃她本已平息的怒火,“載灃! 我不是你那個混帳滿清的格格!你給我聽好,永遠都不是!”

“思柳,不許說這樣的話!”為了得到那些東西,為了他的複國大計,載灃什麼都可以忍,可是,身為滿清皇室後人的她這樣詆毀他的大清王朝,這一口氣如何能忍!“就是你這個混帳大清害死了我爹娘!”從師兄身旁直走過去三步,雲思柳盯著載灃,滿腔恨意彌漫在說出的沒一個字裏,“如果你們不對洋人卑躬屈膝,如果你們一心為國,那莫高窟還會被人這樣任意掠奪嗎!那我爹還會為了奪回那些東西而死在這兒嗎!我娘……還會為了保護那些東西死在你手上嗎!我娘……她是你親妹妹,你居然……下得了手殺了她!今天……難道你忘了,今天是我娘的忌日。”“忌日……茗霜……茗霜的……忌日……”七年前那血腥的一幕衝破記憶深處的束縛,不可抑製地翻湧而出,載灃的聲音微微顫抖,“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想殺她……”

孫漠康喉嚨一哽,冷冷道:“你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反正師娘……師娘是回不來了。”他一抬頭,烏雲恰好移開,上弦月依然冷漠地散著暗淡的光。仿佛千萬根刺一齊刺進心裏,疼痛瞬間傳遍全身,孫漠康咬著牙,眼裏閃過一抹痛楚的神色。今天,今天是師娘的忌日,那麼,三天後,就是師父的忌日了吧——也是師妹的十八歲生日。七年來她幾乎忘記了自己的生日,隻有在掃墓過後才會恍然想起,最後,隻有一末蒼白的微笑定格在那些黑色的記憶裏。

“你們走吧。”轉過身子,載灃緩步走開,隻有一句低低的話留在冷夜的風裏,幾乎被風湮沒。“王爺!”顯然沒想到主人會這麼輕易放過他們,雷晉失聲驚道,想再說什麼,但看到載灃落寞的背影,那些話就折斷在咽喉處,什麼也說不出來。原來,當年親手殺死自己的親妹妹,狠如載灃,也依然被那些痛苦包圍著。但是,他是愛新覺羅的人,是大清的王爺,任何人,即使是他的親人,也不能阻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