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地獄，還是天堂？
在地獄與天堂裏來來往往，跌落飛起。飛天美麗的容顏驀然變成惡毒的太陽，冷笑著一把把他們推向地獄。早已沒有了任何知覺，落入地獄的一瞬，寂靜而又平淡。原來……死亡也可以如此平靜。
突然，一縷清涼順著臉頰緩緩流下，如一隻溫柔的手，輕輕地撫摸著幹裂的皮膚，輕輕地揉醒那些早已沉寂的意識。
水！ 意識漸漸地清晰，感覺到臉上流動的清涼，所有人都在心底狂喜地大喊，不停地感謝上帝的仁慈。
“師父，他們是洋鬼子！”剛剛清醒，他們便聽到一個男孩驚怒的叫聲，雖然聽不懂，可也聽出了一種生生世世也難平息的仇恨！隻有他，那第一個倒下的人，聽懂了這句千仇萬恨的話，不由在心底苦笑一聲——剛剛活過來就要死在這男孩手裏了嗎？上帝！你為什麼要這樣捉弄我？
“我知道，救人要緊。”沉默了片刻，一個渾厚的男音響起，淡淡得不帶一絲感情。
他們依次被喂下清水，才有了坐起來的力氣，接過遞到眼前的水囊，一陣猛灌。隻是一會兒工夫，四隻大大的水囊被喝得一滴不剩。
喝完水後，他們才看清，救他們的，竟是中國人！
當時正是光緒二十六年，中國已經在西方的火槍大炮下屈辱地活了半個多世紀，他們之中沒有一個不曾殘害過中國人，然而，在生死關頭，竟然就是中國人，他們鄙視欺壓的中國人，把他們從死神的手中拉了回來。
他們驚疑地看著救了他們的人。那男子年近三十，曆經一生磨難的滄桑布滿臉龐，一雙淡漠的眼睛如兩口枯井，卻依然有憐愛的光芒輕輕閃爍。他懷裏抱著一個小女孩，看樣子不到三歲，長得玉雪可愛。他身邊站著一個十二三歲的男孩，甚是削瘦，死死地盯著一幹外國人，牙齒格格作響，仿佛在啃噬他們的骨頭。這樣冷凜的眼神，看得他們心底發寒，酷熱的沙漠裏，竟有人不由自主地打個寒戰。
為首的外國人站起身，伸出手，用生硬的中文說道：“我叫斯坦因，匈牙利人。”那男子瞟了一眼斯坦因的手，眼裏隱約有恨意一掃而過，淡淡地開口：“我叫雲凇，中國人。”然而他卻並沒有去握斯坦因的手，隻是轉頭對那個男孩吩咐：“漠康，再拿一袋水來。”那男孩一驚，叫道：“師父，已經給他們喝光四袋了，再給他們我們就不多了。”“師父的話你也不聽？”雲凇臉色微變，話語間也帶上幾分怒意。
那男孩狠狠地瞪了斯坦因一眼，回身從他們的駱駝上取下一袋水，極不情願地遞給斯坦因。
“你們向北走，下午就能出去了，省著點用。”雲凇把女兒交給徒弟，回頭看了一眼斯坦因，轉身就走。
那男孩抱著女孩上了駱駝，雲凇牽著駱駝走開，漸漸地，化作一粒細沙，消失在那茫茫一線。
雲凇不會知道，幾年後他們在這裏重逢，竟會是那樣一個結果，沉重得讓生命不堪承載。如果能預料，那麼他，還會不會重複今天同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