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庭堅說人生快事時,曾坑在“鬥茶”中獲勝,名聲大振,京都士大夫均以能飲曾坑鬥品為人生一大快事也!
(三)蔡襄《思帖》
台北故宮博物院所藏北宋蔡襄的墨寶中,有一幅《思帖》(圖6),文為:
襄得足下書,極思之懷。在杭留兩月,今方得出關。曆賞劇醉,不可勝計,亦一春之盛事也。知官下與郡侯情意相通,此固可樂。唐侯言:王白今歲為遊閏所勝,大可怪也。初夏時景清和,願君侯自壽為佳。襄頓首。通理當世屯田足下。
大餅極珍物,青甌微粗。臨行匆匆致意,不周悉。
這是蔡襄寫給“通理當世”的一封信。“當世”是馮京的字。馮京,江夏人,鄉試、會試、廷對,均得第一,即所謂“連中三元”,是讀書人最大的榮耀。此信寫於皇三年(1051年),馮京已任通判荊南軍府事,故稱“通理”。信中還提到兩個人:“郡侯”、“唐侯”。“侯”是對當官者的尊稱,據專家考證,“郡侯”指時任知荊南軍府的齊廓;“唐侯”指時任福建路轉運使的唐詢。
全信大意為:接讀您的來信,令人思慕感歎。今春在杭州留連兩月,屢蒙宴請,十分感謝。得知您在荊南與正職齊廓關係很好,值得讚頌。唐詢有信,今年王白為遊閏所勝,大是怪事。初夏天氣清和,望善自珍攝保重。送上大餅極佳,青甌微粗,臨行匆匆,不及備述。
這封信透露了當年北苑官焙“鬥茶”的信息:“王白”為“遊閏”所勝,“大可怪也”。我在上文提到過“曾坑鬥品”,說明“曾坑”是官焙的地名;但此信提到的“王白”、“遊閏”,並非地名,而隻能是北苑所產名茶的品名。宋徽宗趙佶在《大觀茶論》中提出最好的茶是白茶,他說:“白茶自為一種,與常茶不同。其條敷闡,其葉瑩薄。崖林之間,偶然生出,有者不過四五家,生者不過一二株,所造止於二三(餅)而已。須製造精微,運度得宜,則表裏昭澈,如玉之在璞,他無與倫也。”
據茶襄《茶記》:“王家白茶聞於天下,其人名大詔。白茶唯一株,歲可作五七餅,如五銖錢大。方其盛時,莫敢與之角(鬥)。”可見,“王白”即王大詔家白茶,已在鬥茶中連年得勝。但正如宋黃儒《品茶要錄》所說,“鬥茶”往往會“昔(往年)優而今劣,前負而後勝者。雖人工有至有不至,亦造化(天時)推移,(誰也)不可得而擅也。”皇三年,“王白”竟為“遊閏”所勝,連蔡襄也感到“大可怪也”。
北宋貢茶,先是大龍團、大鳳團,每斤八餅;後改小龍團,每斤十餅;又改密雲龍,每斤二十餅。但茶餅大小,隻是形製,主要還在茶餅的質量。蔡襄在給馮京信中說,所送雖是大餅,但質量“極珍”。至於青瓷茶甌(碗、盞),則質量微粗。唐陸羽《茶經》認為茶碗以越瓷為最好,越瓷類玉、類冰,越瓷青而茶色綠。但到北宋時,由於“鬥茶”要看沫餑“咬盞”,要以咬盞時間長短分勝負,最好的茶碗是建窯的黑色兔毫盞(圖7)。有個日本僧人,從浙江天目山寺院中帶回一隻兔毫盞,後人稱為“天目盞”,奉為“國寶”。
(四)南宋 劉鬆年《茗園賭市圖》
台北故宮博物院藏有一幅南宋劉鬆年畫的《茗園賭市圖》(圖8)。絹本,略呈正方形。右上枯枝始芽,樹下有竹劄欄杆,橫貫全圖,近景複有草叢。布景似畫山坡園落而非市井鬧處。右側一茶擔,上有竹篷,可以遮陽防雨。擔上滿置茶器、茶具,兩頭複有一方形斜出蓋片。朝外一頭,斜貼一紙條,上寫“上等江茶”,顯屬市招。茶擔主人,左手擱扁擔上,右手搭在嘴外,似向遠處大聲吆喝。茶擔右側,有一婦女,手提茶爐,爐上有壺。其左一兒童,身上背著一個直角形的木架,上有茶盒、茶盞。當是提賣茶湯的母子二人。圖右畫有各備茶爐、茶壺、茶盞的漢子五人,似在互相品嚐茶湯。一個在衝泡,一個在飲嚐,一個飲後抹嘴,還有一個赤著雙足的轉身準備離去。
對於此圖的內容,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有多種說法。如:(1)從“茶園”著眼,所謂“賭”,就是“鬥茶”,故所畫是鬥茶情況。特別是那個提壺往碗裏注滾水的漢子,正在賣弄自己的茶湯,邊上的人,在注視他的碗盞。
(2)畫的是兩組人,挑茶擔吆喝的以及提壺背盞的母子,是在賣茶;左邊的五個漢子是在鬥茶。
(3)所畫與“鬥茶”無關。南宋時,京都臨安(杭州)十分熱鬧,遍布茶館酒樓。茶館按顧客不同身份,有多種檔次。至於供應販夫走卒、無賴賭徒喝茶的,則有流動茶擔及“提茶瓶沿門點茶”的人。故所畫是市井賭場外賣茶場麵。
(4)所畫是“鬥茶”,但畫中的這些人不是參與鬥茶的主人,而是幫他們鬥茶的傭人。
我的看法是:古畫的命名,必定緊扣畫麵。此圖既稱《茗園賭市》,則可肯定所畫是茶園,並非市井。“賭市”可解釋為茶市競賣的熱鬧場麵。一提到“鬥茶”,我們便會聯想到沫餑“咬盞”、“相去一水兩水”;聯想到“曾坑鬥品”、“王白”、“遊閏”。此圖所畫,確實不是這種場麵。我們不妨推想一下:建安官、私茶園,多至一千三百三十六個。其中,北苑官焙,隻占四十六所。在評定貢茶中的“鬥品”之後,在完成貢茶任務之後,仍有大量茶商,到產茶地區收購茶葉,仍會出現產家競賣的場麵。我想此圖所畫,正是這種場麵的一角。圖中的母子,不是推銷自家產品,而是賣茶給趕熱鬧的人解渴。由此可見,此圖命名的“賭”字,可作“賽”字解。
某出版社編印的《中國人物名畫鑒賞》中,有一幅汪承霈的《群仙集祝圖》(圖9),顯然是脫胎於劉鬆年的《茗園賭市圖》。奇怪的是,同樣脫胎於劉鬆年《茗園賭市圖》的錢選《品茶圖》、趙孟《鬥茶圖》,都比劉鬆年的《茗園賭市圖》簡略;獨有此圖,比劉圖畫得更加複雜、工整。一個是減法,一個卻是加法。更奇怪的是,此圖將劉圖來了個左右大挪移,右半邊的畫到左半邊;左半邊的畫到右半邊。
全圖自左至右,一老者守著茶擔,正在調弄茶湯。他的左側站著一個手捧綠碗買茶湯的小孩子。茶擔右側,一婦女麵容姣好,右手提茶爐、茶壺,左手捧著一隻盛著碗盞的木托盤。她的左側一孩子右手提壺,左手捧盞。右圖畫著六個備有茶爐、茶具的漢子,有的在喝茶,有的在衝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