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沙灘敗歸,趙炅鬱結難解,諸事不過心,悶了自己三日。諸相他不見,隻傳出話,命凡有政務,悉由政事堂斟酌處置。諸相無奈,將潘豹也尋了來,他也不見,將八賢王喚了來,他也不見。三位皇子來門外問安,他也隻在門答應一聲,並不開門兒。
已經是第三日,官家不上朝,對外稱病,潘仁美也稱病不朝,兩翁婿整出這麼一樁巧案,朝野已是議論紛紛。更何況朝中還有撫孤恤難、清除奸佞等大事等著皇帝親自裁決,宋琪又是個沒本事的,怎麼能不焦頭爛額。
八賢王及一幫朝臣在門外殷殷勸著,從皇帝回朝,福寧殿的大門始終閉得嚴嚴實實,無計可施的八賢王斟酌再三對李齊勝吩咐道:“趕緊派人去請皇後娘娘來!”
不消片刻,潘蟬就帶著孫珍等一眾宮人匆匆趕來,朝臣垂首自動分開一條道來,“都免禮,”她幹淨利落地走到最前麵,扣了兩下門:“皇上,皇上!是臣妾啊,您開開門!”嬌呼中還帶著剛剛一路疾走的重重呼吸聲。
過了良久,潘蟬還持之以恒地敲著門,趙炅再不能無動於衷,他挪到殿門,身影投在紙窗上麵。僅止於此,他心中已經苦痛難彌,遑論失去親人的愛妻,這一次是無顏麵對。
潘蟬一雙玉手都磨紅了,想著他素日最愛自家這一雙玉手,半點冷水都不肯讓她沾,今日居然能忍住不出聲,不由加重了力道,狠狠拍了兩掌:“你開不開門?”將諸位斯文相公嚇得差點跳了起來,心中念叨非禮無聞,群臣趕緊學著八賢王望天,佯裝沒有聽到這大逆不道地一幕,孫珍卻覺得好笑。
趙炅依舊不應聲兒,八賢王怕鬧得她難堪,想要勸走她,卻見潘蟬帶著眾臣往後一退,指著小黑道:“給我砸!”
群臣趕緊側過耳朵,假裝沒聽到皇後大逆不道地直呼皇帝大名。
“胡鬧!”福寧殿的大門終於從裏麵一個猛子打開,“你這是做什麼?你也來看我的笑話!我一心想要換回燕雲十六州,使天下太平,能與百姓一個朗朗乾坤!統一中原,實現先帝的宏圖,現在呢?你看不見麼?!!!”吼完便號啕起來。
他這一通吼,將潘蟬與諸相都鎮住了。潘蟬的眼眶都紅了,將臉兒也沉下來了:“把門關上。”李齊勝和小黑兩個親自動手,掩上了門兒,自己也逃也似地圓潤滾開,唯恐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眾臣自然被關在門外。
隻聽著素日裏給人感覺端莊嫻雅、秀婉依人、弱質纖纖的潘皇後冷笑道:“趙光義!趙延宜!你好大本事!跟自己妻子大小聲兒就能起死回生,朝著我發火就能找到我姐姐啦?大禹治水沒死人嗎?勾踐臥薪嚐膽,才成了五霸!劉邦連父母妻子都敢舍,才有了大漢!你把自己關起來,楊元帥和十萬楊家軍就能死而複生繼續替你打天下?你趙炅,多大的風浪沒經曆過,被這朵浪花撲倒了?”
大臣們頭皮都發麻了,想不到皇後氣性這樣大,這還是皇帝自己千求萬求求來的,怪不得看不上李德妃那樣的,感情好這口。感覺知道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一時半刻不敢離了大殿,愈發裝起看山看水看風景了。
裏頭漸漸已放緩了聲氣,潘蟬見趙炅的心情已經稍稍平複,聽得進去話了,便擰了塊濕帕子,半抱著他,一邊給他擦臉,一邊溫言細語道:“我知道你心裏苦,我何嚐不是?縱有千般過失,自有我陪著你去一一補過,補不上的便留給後世品評又能如何?你若還記得,我曾經說過,擔當了身前事,何計身後評?”
趙炅一心一意要做個與唐太宗相提並論的不世明君,時時以身作則,提點臣工,嚴於自律,愛惜羽毛。這次的事情狠狠地打了他一個耳光,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千秋霸業轉瞬成空。人若心中苦悶,能夠宣泄出來,心底總會覺得好過些。
心情暢順了,潘蟬好言哄他,一手拍著他的背,夫妻二人能說些心裏話。仿佛恥於開口,吞吞吐吐地將擔憂說了出來:“罪責難贖,失道寡助。”
潘蟬日常見他麵目威嚴,唇上蓄須,不見喜怒。三日未見,短青色胡茬讓他顯得頹廢落魄,很少見他這樣惴惴不安,潘蟬心疼不已,拿起他準備多時的素服:“延宜既然擔心君臣離心,便從這處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