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1 / 3)

柳青確實心裏火急火燎的,這火既有急火也有怒火更有虛火。急的是不知娘親那兒出了什麼事,怎麼這會功夫也不見來見公主。怒的是那個姓袁的,平常對她們母女就冷眼相看也就罷了,這次竟做了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誰都明白如果東窗事發,受連累的隻能是她們母女。居然一點都不替她們母女考慮,可見在姓袁的心中,對她們母女根本再沒有什麼情分二字了。虛的是公主不經意間的話語,“你爹”這兩個字讓她深深意識到,在任何人眼中,姓袁的永遠和她有最不能割舍的關係。無論她在公主麵前如何表現如何立功,姓袁的今兒所做的一切總會連帶著讓全家在公主心裏留了個不好的印記,將來萬一她們母女行為上稍微行差踏錯,或讓皇後公主不喜,或招來嫉恨被人進了讒言,那時公主心中的這點印記便會成了她們母女奪命的深淵。不行,必要時,隻有大義滅親才能表明心跡,撇清和姓袁的關係。這麼一定決心,柳青的腳步越發快了。急急到了平日母親居住的內堂,剛跨步進去,就見母親身邊除了丫鬟外,還站著一中年男子,相貌稀疏平常的很,瞧著十分陌生。

那男子對於柳青進來根本視而不見。這讓她心中十分不爽,但也知道當下是緊張時刻不能衝動,於是按下怒氣,衝著母親施了一禮,剛要開口卻聽母親先斥責道,“母親的話不管用了,差人叫你來,你倒好,這麼半天才磨磨蹭蹭過來,又和什麼人去廝混了?你怎麼就這麼不長進。”

怎麼回事?柳青心裏一驚,卻順著母親的話故意嬉笑道:“娘,女兒哪敢違抗娘啊,都是下人偷懶,才告知了女兒。這不一接到信,女兒立刻就過來了。娘,您別氣了,女兒給您賠不是了。”

柳玉陵長歎一聲,“回頭再找你算賬。你先來認識一下,”她一指那位站立的男子,平靜道:“這位於先生是你父親新晉的管事。”

柳青眉頭一皺,“昨兒父親身邊還是老管家做管事,怎麼今兒就換了個陌生人?事前竟一點風聲都沒有?”

那男子這才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小人跟著袁公已是多年,隻不過一直擔著無關緊要的瑣事,所以袁公也就沒有告之夫人您。昨晚老管事突發急病,袁公抬舉,下人才接了管事。”

柳青冷笑道:“老管家病了?”她一連哼了幾聲,往下的話卻被柳玉陵製止了,“你父親是一家之主,身邊換個管事,不過小事。剛於管事來回,你父親等會回來。”

“這府邸他早就不大進了,這會子這個時辰,怎麼想起大駕光臨了?”柳青譏諷道。

那男子完全不理會,陰著臉道:“袁公支撐這麼大的家業,辛勞可想而知。不然如何能供得起小姐花天酒地?”

柳青勃然大怒,欲要衝上去擺出主子的架子痛斥那男子。柳玉陵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轉頭對那男子陰□□:“我自會管教女兒,於管事若是沒有其它事,就請出去轉告一聲你家老爺,花廳設宴,我正也有話要好好和你老爺說上一說。”

那男子對著柳青斜眼譏笑了一聲,微一躬身算是施禮,然後昂首闊步的出去了。

柳青瞬間平靜下來,示意丫鬟們出去,輕輕帶上門,回首一笑道:“娘,女兒演得還不錯吧。易怒衝動的性子,遊手好閑的做派,嘿嘿,想不讓人厭惡都不行。”

柳玉陵也笑了,“讓人瞧不起是最好的示弱做派。真要到了魚死網破之際,他們集中力量對付的絕不會是他們瞧不起的人。這樣一來,你便有了片刻喘息。別小看這一點喘息,往往勝負就在瞬息間,敵人不經意的疏漏便是你反戈一擊的最好機會。”

“我原以為娘讓我扮作紈絝是為了方便行事,想不到娘還有這層考慮。”

“辦事誰不能去,娘這番心思就是想讓你在關鍵時刻能保命啊。唉,咱們替上麵辦事,拿的是命啊。”

“娘您放心,女兒不會輕易涉險的。皇後娘娘若隻會叫下人隨時送命,那也不會有今時今日的地位。”柳青寬慰著娘親,又恨恨道:“許久也不回來,今晚突然回來,十分蹊蹺。”隨後又道:“先別管這些了,娘,公主還在等著呢。”

“你以為你做的天衣無縫?”柳玉陵搖搖頭,“死胡同中公主一行不翼而飛,肯定是進入了住家,隻是要麼翻牆悄入、要麼有人接應,這都是顯而易見的。你爹身邊也不都是無能之人。不過對他們而言潛入搜尋住戶風險極大。若驚動平常人家,頂多弄成入室行竊加以滅口。若進入了接應人家,便是中了圈套,那動靜決不能小,官府到達也就是一盞茶的功夫,他們不怕暴露?可惜啊,那一帶家家戶戶緊挨著,就算沒人接應公主,依著公主身邊護衛的武功,從一家翻入另一家,是太容易不過。他們若是一味地枯等,耗不起這時辰,更耗不起這人力。必定是商討過後,留大批人馬沿著小巷搜尋公主,再放一兩個人在四處通達的路口監視著。”她一聲冷笑,道:“你才領人進府不久,府外各處角門便來了許多可疑之人,將這‘袁府’圍地水泄不通。平日裏,你為裝紈絝,將些女人帶回家廝混。而娘為裝作寵溺你,隻派人將你叫來輕微訓斥一頓。雖是演戲,卻沒有思慮完善。此刻為了這點小事,以為娘的身份怎會突地去你院落中斥責於你?豈不是欲蓋彌彰。”

“暗中保護公主的人都是極忠誠的。按娘的吩咐,公主勘察過的路線,其附近房產,女兒都是命人反複轉手幾道才買下的。都算他們有通天的本事,也得費三五個月才能查到女兒頭上。這方麵應該沒有紕漏。難不成今晚帶公主回府真被他們瞧見了?那為何還放女兒帶公主回來?”柳青緊皺眉頭,仔細回想了下,“女兒警覺的很,他們未必瞧見了。即便是瞧見了,我平日帶女人回府花天酒地慣了,深夜裏他們暗中窺探,又不熟識公主,還得防著被發現,世上哪能有這般好的眼神,又不是貓頭鷹。他們不能確定我帶的是誰。更何況我畢竟是袁府的大小姐,誰都知道您寵我,明裏暗裏都是好手護衛著,幾個監視的人也不敢下手,隻能先去通知姓袁的。這下正巧錯開時辰,方便女兒帶公主回府。隻是兒帶女人回府,素來沒被起疑過,怎生今晚他們就開竅了?府中有對方的眼線?”

“素來?素來他們雖有異心卻都安分著。今晚上行得可都是滅九族的大逆不道之事,能不異常謹慎?娘和你爹做了這些年夫妻,互相也沒什麼猜不透的。怪娘這些年放縱你爹在外麵做大。唉,說到底是娘這嫁了人的婦人身邊實在不便拋頭露麵,才給你爹有機可乘。”柳玉陵靜靜瞥了女兒一眼,繼續道:“這段時間娘大肆清理府中之人,實際上已經和你爹撕了臉麵,隻是明麵上沒說開罷了。不過你爹經過這些年的經營,頗具財力,難免府中不會有一二被收買。”

“什麼婦人?朝中還有個滅了南晉的女將軍趙潤玉呢,還有那些女進士。您就是那時念著夫妻情分由著他罷了。還有,您別一口一口‘你爹’,他算哪門子爹?要不是當年皇後娘娘有懿旨他隻能娶您一個,現今我們母女還不知如何慘淡下場呢。”柳青煩躁道:“他們知道公主在這裏,肯定有大動作,您現在該下令全府戒備。”

“稍安勿躁。千百年來的風俗豈能說變就變。朝中也不過就一個趙潤玉。何況我這嫁了人的婦人。”柳玉陵仍然是四平八穩的語調,“你先想想,已是水火不容,府中多半是我們的人,你爹又許久不回來了,為何現在敢來?就不怕擒賊先擒王?”

柳青安下急躁,耐著性子道:“娘親說得有理。原因不外乎有二。其一,府中有他們的人做內應,府外又被他們包圍著,姓袁的這是有恃無恐,一旦衝突起來,脫身也容易。您瞧著,他定是帶著幾個好手進府。其二嘛,他知道娘您是皇後的人,在沒有確實消息前,恐怕也不願和皇後公開為敵。他此刻而來,是為了試探娘,也是拖延些時間,讓內應找到公主。真到了那時,便是血雨腥風你死我活了。”她很是擔心,“不行,我得去瞧瞧。”

“稍安勿躁。娘早安排好了。”柳玉陵用讚許的目光看著女兒,“其實還有一點,恐怕你爹也是被逼而來。哼,與虎謀皮,他也不掂量下自己的斤兩。”

柳青放下心,瞧了母親一眼,低頭咬著嘴唇,突地抬頭,狠道:“娘,您也瞧見了,今晚他們下了血本,分明就是不會回頭了。您知道嗎?公主也是和您一樣,話語中也是以‘你爹’來稱呼那姓袁的。女兒再如何忠心,始終和那反賊脫不了幹係。”她疾步上前抓住母親的手,眼中露出厲色,“娘,女兒隻有大義滅親才能在將來抱住我們母女的性命。您要是顧念夫妻情分,女兒來動手。今晚無論如何,便是女兒為朝廷除奸的時刻。”

公主的意思柳玉陵明白了,心思轉了幾轉,閉上眼睛,輕歎一聲,撫著女兒的手,淡然笑道:“乖女兒,你聽著,無論如何他是你爹,父女倫常是人之天性。你若背上弑父的罪名,即便你再如何忠心公主,將來也不會被重用。試想,一個連父親都敢殺的人,誰還敢誠心信你?這事還是娘來做吧,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更何況他和娘早沒了情分。”正說著,丫鬟來報:袁老爺帶來十二人要進府。

柳玉陵突地杏眼圓睜,複又恢複了常態,對女兒道:“你去陪著公主吧,可別怠慢了。”

柳青張張口欲要說些什麼,頓了一頓,隻點了點頭,然後轉身出去了。

見女兒走了,柳玉陵伏在丫鬟耳邊說了幾句,然後帶著兩個婢女,依然優雅地邁向花廳。一到廳外就見十一個煞氣十足的黑衣勁裝的男子分兩邊站立,更讓她心裏越發覺得可笑,麵上仍是波瀾不驚。

廳內,袁少華已經坐在桌邊,身邊還站著個男子,見柳玉陵來了,也不起身,隻微微頷首。柳玉陵也不理會,命人上了酒菜,示意婢女退下。

袁少華冷眼看著,隻是四菜一湯,皆是他喜歡吃的,隻是相看生厭的人,又到了生死敵對的地步,再如何喜歡的菜肴也變成了□□。他使了個眼色給身旁的男子。那男子立刻使了袁少華的碗筷挨著個夾了所有的菜嚐了,又喝了一點湯,然後掏出手絹仔細擦拭了碗筷,又給放回了原處。

柳玉陵臉色變了,滿是譏諷,搶在那男子之前拿過酒壺,給自己斟滿酒一飲而盡,然後端起袁少華的酒杯斟滿遞給那男子,冷笑道:“還是喝一口放心,否則以為我事前吃了解藥這才無事呢。”那男子看了眼袁少華,接過酒飲盡,又拭過酒杯放回原處。

柳玉陵滿麵疲倦,又給自個斟滿了酒,連飲了三杯,看著袁少華,悲哀道:“這下該放心了?叫你的人出去,我們夫妻單獨說會話吧。”見袁少華還有猶豫,她歎道:“你我心知肚明,這頓怕是我們最後的——”她說不下去,聲音中隱隱有了哭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