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熱得讓人睡不著。套房之內,魚躍坐在床邊的凳上給公主輕輕搖著扇,鳶飛則在外室值夜。湛瀅並沒脫衣睡覺,隻是靠著打盹。她已經叮囑過手下,這幾夜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轉眼敲了三更,窗外的知了叫的很歡。這樣的嘈雜反而更加催人欲睡。不知哪兒突然傳來輕微得“咯吱”聲,隔壁的侍衛豎耳細聽,似乎又消失了。好半天,凝起的神才要放鬆些,那“咯吱”聲突地響了很大一聲。侍衛們暗叫不好,衝出門去,就見六個黑衣人正要推門而入。兩方人馬都是一言不發,直接動手。
屋裏的湛瀅早聽見動靜,卻仍然自得眯著眼睛養神。魚躍、鳶飛暗中戒備。約莫半盞茶的功夫,外麵還在打鬥,一個侍衛匆匆進來跪下稟告,“主子,屬下等剛解決了六個,又來了十個。後麵怕是還有歹人,而且這些人明顯得了死令,屬下無能,留不下活口。這裏已經不安全,主子您還是趕緊先撤吧。”
“原來是黑店。真是不打自招。”湛瀅長笑一聲,吩咐道:“走吧。”轉而又對侍衛道:“不可戀戰。”侍衛領命出去。
鳶飛立即推開窗戶,率先跳下。等了片刻,魚躍聽聞到兩聲喵叫,回了一聲。湛瀅不再猶豫,立即跳下。接著魚躍也跳了下來,剛站穩,就見地上已經躺了七八具屍體,不遠處有腳步聲衝著這邊跑來,她急著悄聲問道:“主子,走哪條道?”當初公主為什麼欽定這間房?就是因為這房窗麵向的大街有七八條小道連著。
湛瀅一揮手,笑道:“跟著本宮就是。”魚躍、鳶飛相視一笑,緊跟著公主,驚奇地發現公主十分熟悉這裏的地形。兩人恍然大悟,原來這幾日閑逛不光是“做魚餌”,公主還在熟悉地形,不由大為欽佩。
七繞八繞來到一處小巷,見沒了追兵,魚躍、鳶飛鬆了口氣,問道:“公主,這是要去哪兒?”
“去府衙。”湛瀅順手敲了這位侍女的額頭,“別掉以輕心,孟陽城他們可比我們熟知,不用片刻便會追上。”
鳶飛不解,“皇後娘娘不是讓您微服嗎?若是透露了行蹤,豈不是公然抗旨?”魚躍罵了她一句,“真笨。公主到府衙照樣微服。沒有公主的旨意,那知府膽敢亂說,他還要不要腦袋。”
湛瀅笑道:“現今這幫人恐怕滿客棧得找本宮呢。城中又不比鄉村,到處都是客棧,誰會讓陌生人借住?除非是租了房,不過現在他們盯得必定很緊,我們再去露麵租房可就是自投羅網了,而且租房手續也是繁雜,一時半會也是辦不了。目前隻有住府衙才是上策。”話音剛落,嘈雜的腳步聲就傳來了。三人急急地避走。繞到一處死胡同時,魚躍、鳶飛同時緊張起來。
湛瀅的臉色也不像剛剛那麼輕鬆,暗道失算。本來她是想用自己的涉險引來母皇的暗衛,如果有母皇在暗中支持她,雖是名義上的微服,她也可以放開手腳調動官府力量大幹一場。不過遲遲不出現的救援讓她心疑,算計再三,她決定搏一把。然而逼自己入了絕境,卻仍不見任何動靜。很是奇怪,明明母後就說,這也是母皇的意思,怎麼就不見人來?這下處境可是糟糕。
魚躍、鳶飛對視一眼,立刻四周探查起來。片刻,魚躍道:“主子,四周應該都是普通民宅,院牆不高,翻過去不成問題。”湛瀅當即點頭應允。
正要翻牆之際,隱藏在邊角的一處小門突然開了,出來一人小聲恭敬道:“請三位入內一避。”黑暗中看不清此人麵目,隻覺聲音頗為清脆。
魚躍、鳶飛忙護住湛瀅,警惕盯著這人。這人不疾不徐,溫和道:“三位若是怕,我就此關門,隻當沒有此事。若是不怕,進來一敘,可好?”
湛瀅沉吟片刻,才要踏出腳步,立即被鳶飛拉住道,“主子不可涉險。”
“無妨。”湛瀅淡然一笑,“‘狗’追的那麼急,可見是下了血本,哪裏還會客氣地來一招請君入甕?”說罷,邁著方步進了小屋。魚躍、鳶飛緊緊跟著進去。這人才將門關上,外麵就傳來陣陣腳步和低聲喊叫。這人帶著她們來到另一處宅門,悄悄開門探頭探腦看了一看,見確實沒人,揮手示意三人跟上。繞過三四條小巷,來到一處角門。這人輕輕連叩了三下,門立刻開了。這人做了個請進的手勢。湛瀅毫不猶豫,閃聲進去,魚躍、鳶飛緊緊跟上。這處宅院明顯是大戶人家,雖然是黑暗之中,亭台樓閣也是隱約可見。穿過一處花園,來到個寂靜的院落。
這人將湛瀅三人引進最裏屋,掌上燈,親自奉茶,然後跪下叩頭,道:“草民柳青叩見公主千歲。公主放心,這些人不敢進來。”
湛瀅當然明白,這裏的建築可不是尋常人家能住得起。她安心細細打量了這人,雖是長衫束發,一派男人打扮,但容貌清麗身段婀娜,確是個美人。她笑笑,“你是母皇還是母後派來的?”
柳青一愣,“草民是自家娘親派來的。”見公主也有些不解,忙道:“草民娘親姓柳,閨名玉陵。”
“哦?詳細說來。”湛瀅有些訝異。
柳青恭敬道:“草民娘親早吩咐了草民,公主您一進城,草民的人便暗中跟著呢。前兒娘親吩咐了,要草民將公主您去過的小巷內不通之處的房產都買下。並讓草民派人隨時預備著接應公主。也是巧了,今晚草民所在的民宅正好迎來了貴客。”
湛瀅眯了下眼睛,“你和你娘姓?”
“對外草民自然姓袁,不過草民心裏可是一直姓柳。”
“短時間內買下這麼多房產,可謂大手筆啊。”湛瀅盯著柳青的反應。
柳青笑道:“草民的‘爹’是孟陽的首富。”
湛瀅好笑,“原來如此。你爹要殺本宮,你這做女兒的卻奉母命救本宮,你們家唱得哪出戲?”
“公主說的是。娘親和草民心裏早與那姓袁的沒有瓜葛了。恕草民鬥膽,公主怎麼一下子就想到了那姓袁的頭上”柳青佩服不已,借著燈光偷眼看了公主,樣貌自是不必說,氣質尤為讓人心服。明明看似個弱女子,怎麼就好像有睨視天下的感慨?
湛瀅心情不錯,解釋道:“孟陽最奢華的客棧和首富沒關係?說出去誰信?本宮一來入住,還不等發問,店小二早將客棧來曆說得一清二楚。今夜行刺,本宮的侍衛都和那些歹人鬧得那麼凶,客棧內居然無人出聲。滿店的客人就算怕事不敢出來,也該有個動靜。最疏漏的一點,掌櫃的經營著這麼大的客棧,入住的又是非富即貴的客人,必定見多識廣為人機靈。不敢出來瞧瞧也情有可原,但是半天卻不見官兵,可見掌櫃的並沒有派人去府衙報案,分明就是同夥。”
“姓袁的本就是想借助這客棧結交富貴,公主您既住得起天字號客房,小二自然要賣力的介紹東家。”柳青笑道:“隻是草民還有疑問,也許掌櫃的被害了才來不及派人報案?”
“最奢華的客棧可不是說說而已,若沒有嚴密的護衛,那些個富貴敢攜大量錢款入住?若是歹人要害掌櫃的,店內早會有大動靜,怎會悄聲無息?”湛瀅知道這是試探也是考究她的本事,擱著是旁人,她早就甩臉子了,隻是一向對美人卻是寬容的很,“起來吧,跪著說話不累?”
柳青重重叩首謝恩,站起笑道:“草民不敢瞞公主,娘親叫草民跟著公主多學學。草民初時還有些心裏不解,如今見到公主臨危不懼,淡然從容,好似山河萬事皆裝於胸中。草民萬分欽佩。”
這馬屁雖拍得好,但湛瀅也隻是淡淡一笑,“本宮看得出,你對你爹的積怨可不是因為本宮。”
“公主您有所不知。”柳青長歎一聲,“孝道有言,天下無不是之父母,作為人子實不該說父親的壞話。然而自草民記事起,父母嫌隙越來越重。這也罷了,父母間的事小輩確實不好多說。也許是重男輕女,父親從來對草民視若無物,甚至是厭惡。這也罷了,再不好,沒有他也就沒有草民。可萬萬沒想到,父親他居然做出大逆不道之事。娘親和草民說過,皇後娘娘對草民一家有天大恩情,父親以怨報德實在為人不齒。娘親費盡心思規勸,想不到父親卻變本加厲連家都不回,成天間和他那些外室廝混。”
見柳青的眼中閃出一絲狠戾,湛瀅眉毛一挑,轉了話題,“你可願意帶本宮去見你娘?”
“公主這樣說真是折煞草民一家了。公主稍坐片刻,草民娘親即刻就來。”柳青很平常的笑笑,“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如今整個孟陽就屬袁府最安全。公主您大可安心。”她見公主麵露和善之色,頓時放下了心,畢竟犯下這滅族之罪的是自己的親生父親,她心裏再如何不認,血緣上也不能抹殺。就怕公主心裏有了記恨,來個秋後算賬。現今見公主確是對她沒有惡意,緊繃的心也漸漸鬆弛下來。
一盞茶後,見母親還不來,她暗暗覺得不妙,忙躬身對公主道:“公主,事情有些蹊蹺了。草民領您一進府,母親就該得了信,怎會半天還不見來?您先歇息下,草民這就去瞧瞧。”
湛瀅倒是沒有緊張之色,依然淡定,“你爹敢行這謀反之罪,可見已布局周密,府中定有他的人,消息怕是早傳出去了。”
公主話裏的一句“你爹“讓柳青心裏一凜,她忙搖頭,不信道:“自打母親接到皇後娘娘的密旨後,府中姓袁的人早都被清洗了。而且就算還有幾個姓袁的人,看到草民領人進來也不會多疑。公主有所不知,草民在孟陽的名聲並不好,常也將些歌酒之女裝扮一二,帶入府中廝混過日。”
湛瀅“嗬嗬”一樂,道:“你倒是實誠。你且去吧。”柳青領了旨,趕緊退下。
鳶飛凝神聽了一下,確定四周沒人,這才小聲道:“主子,此人真的可信?”
魚躍白了她一眼,“主子不是都和你說過了?她要想害人,何必救人?”
“奴婢就是不大相信,”鳶飛嘟囔道:“她要是拿捏主子有所圖,就好像書上的綁匪一樣,那該如何是好?”
“真是蠢,”魚躍用手指點了一下鳶飛的額頭,“綁票公主向皇上要銀子?你腦子進水了吧。知道公主身份後還敢綁票,這世上還沒這麼蠢笨的匪徒。”後麵的話她沒敢放肆的說出來。綁了富人勒索錢財,最壞的是被官府通緝。要是綁了公主,無論結果如何,朝廷也不會放過綁匪,明著就是死路一條。所以在知道是公主的情況下,哪個綁匪會這麼沒有眼力,接近這個“燙手山芋”。她突然想到什麼,臉色也一沉,“不會是前晉的餘孽吧?”
“你二人的警惕之心倒是不錯。前晉的勢力早覆滅得煙消雲散,閔氏一族又盡在京中。這些妄想之人拿住本宮想換些什麼?皇位?人馬?閔氏?朝中軍中掌控的都是母皇的心腹,這樣的皇位和軍馬白送你,你敢要?至於閔氏,沒了勢力,無用的家夥救出又有何用?若真有前晉餘孽,現今該是借助外力,等待朝中生亂才對。除了敵國能用活著的本宮換些利益外,那些雞鳴狗盜之輩,哼,巴不得本宮早死呢。今晚那些歹人的架勢,分明就是想置本宮於死地。”湛瀅麵上笑得風輕雲淡,心裏卻暗中陰森切齒,敢害本宮的人,豈能放過!柳青一個勁的要撇清父女關係,口中不住的稱呼“姓袁的”。本宮卻偏偏要戳她的傷疤,偏偏要指出那是你柳青的爹。推波助瀾一下,這麼大的怨恨再加上株連九族的重罪,本宮就不信你柳青能沉得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