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誌潔進入包間時隻見到韋廿陽,問道:“董世傑呢?”
韋廿陽嘲笑道:“我這尊容如何敢露麵。我與他同轎而來,他將我放在後麵小門,自己大搖大擺從正門進來。剛老板說,他遇到幾位友人,應付一下。”
“你確實顯眼,他這樣做也合理。他顯擺慣了被人瞧見從小門進反而遭疑。這些年他倒是學會小心了。”馬誌潔坐下,給自己倒了杯酒,“小王爺被你說動了?”
“我不過是加把柴,火早在高旭任教時就燒起來了。”
“不錯。你知道高旭教他什麼嗎?你知道董昭言在他耳邊常說什麼嗎?高旭教他孝時,董昭言就在他耳邊說先皇後如何疼他。高旭教他仁時,董昭言就說皇帝如何對待前朝降臣。高旭教他禮時,董昭言就說皇帝如何打壓士族。一個小孩子會明辨什麼是非,還不是任人擺弄。”
“既如此,那女人怎會還讓高旭和董家在他身邊?子孫奪嫡可是曆代皇帝的大忌。輕者朝堂不穩,重者國家覆滅。她好不容易坐穩的江山,怎會自己添亂?”
“也許就是想借此將你我一網打盡。你日後切不可突兀的去我府上,要不是那日正好有人來訪,可以借機將你混入他的隨從中掩人耳目,否則後果恐怕難以預料。我你不可見麵了,有什麼事教董世傑派人來傳話。我和他畢竟是同朝為臣,偶爾來往,也是同僚之誼,旁人也懷疑不出什麼來。對了,你確定不再有人監視你?”馬誌潔心中還是隱隱疑慮,
“馬兄太過小心。我這副尊容站在她們麵前,她們也未必認出。”韋廿陽譏笑道:“若不是這些年費盡心思拉攏了一批勢力卻無用武之地,我何必冒著風險上京來向你求助。你大可放心,依照她們趕盡殺絕的性子,若是我沒有甩開監視,她們豈容我活著世上聚起如此勢力?”他又試探了一句,“那日在馬兄府上幫我脫身之人十分不凡,馬兄可願給兄弟推薦一二?”
“不必。此人甚是低調,我也是機緣巧合之下才得以認識此人。”馬誌潔突地轉移了話題,冷笑道:“勢力?你那所謂‘屠龍會’,不過三五百人,嘯聚山林或舉旗起義都不夠朝廷派兵剿滅的,也隻能讓地方府衙出麵而已。如今天下太平,你借何名義起事?閔踆?範赫?閔煜?這些人,百姓恨之不及,你若真拿他們當由頭,人言就能將你淩遲。不得不認啊,治國上,她是頗有本事。大端已是民心所在,再起兵戈也無法推翻,不如借著那個小王爺,讓她江山易主,豈不容易?”
“你倒是不像你爹的兒子,倒像極了董樺,一樣老辣狠毒。”韋廿陽陰笑道:“我與她們不同戴天,此生非得出此惡氣。”
“我爹?他臨終前還千叮嚀萬囑咐,讓我甘於平淡,決不能與她作對。哼,還說,我始終不及於她。她也就站著個皇帝便宜,其餘還有什麼才能?”
“有那毒婦幫著她呢。”
兩人正在聊著,董世傑從機關處進來,也不客套,直接坐下道:“想不到你我三人還能坐在一起共謀大事。這裏認識我的太多,不宜久留,咱們還是直奔主題吧。”
“你回去轉告王爺,馬某為定了上中下三策。”馬誌潔飲下一杯酒,眼眸陰沉,“上策,暗中除去公主。這位公主喜歡遊曆,韋兄的‘屠龍會’正好用於此。中策,控製環山省。此省地勢險要,隻有怒目關和定昌城兩個入口,又靠著北狄,將來若是有了差池,王爺便可去此地安身,借助北狄力量抗衡朝廷。這是退路。下策,奪宮。三策並行而為,大業萬無一失。”
董世傑喝了口酒,閉目思量了一會,“也就上策可行,其餘,難。”
馬誌潔自得一笑,“我向二位推薦兩人,朱武便是其一。至於另一人嘛,此人現今不便露了身份。”見二人不解,他又自斟自飲了一杯,微笑道:“不過他的商旅遍布大端,有和官府相交的門路,出入關隘頗為方便。若去往北狄行商,暗中支會狄王,尋找時機除去李朗嫁禍慕中原。隻是要在環山省裏尋些實權之人做內應,以便在王爺去之前控製局勢。憑王爺手段收買些外省官員該是不難吧?慕中原一倒,皇帝或另派人去環山省任巡撫,或提拔當地幹員。前者初去何能了解當地政事,大可趁機架空。後者嘛,就看王爺籠絡人心的本事了。”
“你少賣關子。都是一條船上的,還要遮遮掩掩,難免讓人不信於你。還有,真引北狄入關?千古罵名啊。”董世傑直搖頭,“再者,北狄都占了環山省,難道還會吐出來給我們?且定昌城可是入環山省的必經之路,守將可都是那人的心腹死忠。”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前朝時,北狄無數次攻占過環山省,為何都是搶掠一陣就撤走?皆因北狄遊牧不會農耕,那裏百姓又對其恨之入骨。如今大端才是北狄的心腹大患,隻要王爺願意和北狄修好並惠以小利,他們定會和王爺聯合抗端。”馬誌潔心裏瞧不上董世傑,卻解釋道:“非是我賣關子,那人身份現在確實不可暴露。其實出定昌也不難,那人商旅和官府交好,混入商旅中,通關不會被細查。”他可不想和董韋二人說起袁少華。這也是他和袁少華商量過的。奪嫡一成,他們便是功臣。不成,有柳玉陵在,正好有個退路,留他馬家一點血脈。
“那奪宮就要靠著朱武那個地痞流氓?我記得當初在豫平,那兩兄弟對馬兄可是不留情麵啊。”董世傑諷刺道:“馬兄到底不肯說出那人是誰,難道另有圖謀?”
馬誌潔得意笑道:“此一時彼一時。大丈夫胸懷天下,怎能小肚雞腸。你們有所不知,朱武好色成性卻受製於兄長,原本納妾九房,硬是被朱文逼著花了大量銀錢寫了文書和離了。若不是他竭力抗爭留下兩個有了子嗣的妾室,他也隻能守著糟糠之妻過日子,心中積怨可想而知。我與他倒是吃過幾回酒,言語間他對朝廷律法多為不滿。”他猛然變了臉色,狠狠盯著董世傑,“我已說過,那人身份敏感,實在不易泄露。為表示誠意,我已親自前來。董兄要還是不信,我便立時退出,再不管王爺之事。”
韋廿陽趕緊打了圓場,說了許多好話。
董世傑也知道見好就收,換了話題,“朱文也是夠狠,朝廷已經明示,律法改變之前所納之妾可自行處置。”他不屑道:“不過京畿衛分為內、中、外三軍。朱武隻在中軍,又不是首領,何以成大事?”
“當年她奪晉之天下,如何進京成事?”馬誌潔神秘笑道:“此乃萬不得已之舉,務必要做到萬全。交予我來安排吧。”
韋廿陽嘲諷道:“平日你最是畏首畏尾,怎麼陡然大膽起來?不怕眼線懷疑?”
“我平日也是和朱武在酒莊喝喝酒而已,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他們懷疑又怎樣?無憑無據的就能定罪?現下隻需勾起朱武的憤懣,待到時機成熟與他言明,何愁魚兒不上鉤?”馬誌潔冷冷看了他們一眼,“真要奪宮便是撕破臉皮,再不會有退路,那時我還在乎什麼眼線!不過此事須得謀劃的滴水不漏,尚缺個關鍵人物,我還得細細尋覓。這是最後一步,現今不需緊迫。”
董世傑看不慣他高傲的嘴臉,隻是現在不是翻臉的時候,耐下性子,道:“馬兄謀劃甚好。王爺那邊,我會讓他在皇上麵前多多賣力。”
韋廿陽“哼”了一聲,“再賣力又如何!她心裏早認定了儲君。與其巴結皇帝不如籠絡群臣。”
“說得不錯。若能除掉公主,王爺的大位就不用謀劃了。”馬誌潔點點頭,故意問,“我看日後還是派心腹到這同慶樓互遞消息吧。我總覺得這裏不太安心。”
董世傑不滿,冷笑道:“這裏的老板給他個熊膽,他也不敢背叛我。你且放心,我有他能誅九族的把柄。”
“董兄這樣肯定,我也無話。就此告辭。”馬誌潔站起拱手,轉身而去。
董世傑轉頭問韋廿陽,“你那‘屠龍會’可靠嗎?萬一敗露,不會牽連到王爺身上吧?”
“他們都是和那女人有抄家滅族之仇。你放心,我這副模樣無人認出。她就算有神仙相助,能猜到我頭上,我便當即跳河絕不連累王爺。”
“你這裝扮實在紮眼,王府或董府都不宜居住。我董家有一處民宅,本就是以前為安置隱秘之人所買的,年代早遠,現今外人無從知曉。你就住那兒吧。那宅子和王府也就隔著一條小巷。來往也方便。事關重大,我不得不小心。今兒讓你去見王爺,已是冒了天大風險。你也見到王爺了,該安心效力了吧?”
“不是我非要見王爺,說句掉腦袋的話,這就是謀反。若主子是個猶豫軟弱、一無是處之人,我可不敢將命交給他。”韋廿陽滿是憤恨,突地又問,“你我互知和那兩個賤婦之仇。但馬誌潔為何願意助力我們?馬家雖說今不如昔,也被那賤婦打壓過,可馬強仍然實權在握,最後也是病逝,而馬誌潔現今也是禮部侍郎,這樣歲數,官階可不低啊。那這馬誌潔又是所為何事呢?我非是不信他,落難之時,他曾資助過我。而且屠龍會這些年又得一莫名富商資助,我覺得就是他口中的‘那人’。可就是覺得蹊蹺。”
“確實奇怪。不過量他也不敢有異心,否則我爺爺豈不白死?”董世傑一想起那晚馬誌潔送來的消息就恨得牙癢癢。後來得知,那晚京城守兵隻有五千人馬,若不是那消息害的爺爺判斷失誤,就憑那些訓練有素武功高強的死士,早可將閔仙柔控製在手中。他爺爺曾說馬誌潔是為了爭功,他卻想不通透,董家覆滅將他抖露出來,與他何有好處?也曾想過是皇帝授意,後來和父親分析,空城計險之又險,萬一對手魯莽或識破,便萬劫不複。抗擊北狄是國運之戰,皇帝容不得半點分心,怎會用此險計誘敵,讓皇嗣血脈陷入絕境?日後再看皇帝對馬家的態度,他父親便得出了結論,這馬誌潔恐怕也是有心卻幫了倒忙。這也是他為何敢信任馬誌潔的原因,隻是為何有心卻不得而知。可他內心始終不能原諒這姓馬的,原本夢想觸手可及,如今卻遙不可及,他怎能不恨?隻是現在說什麼都晚了,還是謀劃未來要緊。見時辰不早,他散了酒席,帶著韋廿陽沒入沉沉的夜色中。
然而,就是董世傑認為可行的其二,卻並不好實施。兩年內,他們共計劃了三次暗殺,都是選在公主出行時下手。怎奈他們的人得不到確切情報,暗殺又不是圍剿,至多二三十人,為不引起懷疑,還得分散行事,每次行動十分狼狽。反觀公主雖是微服出行,且身邊的侍衛也不多,但個個是百裏挑一的好手。交起手來這些暗殺之人往往幾個回合就被擊潰,自然也有被生擒的,熬不住酷刑,招供了許多事,皆是當年皇上下旨處置的那些犯事之人的後裔,不過他們說的首領麵目實在陌生,府衙也一籌莫展,隻能上折子請罪。皇上大怒,下旨大理寺選個專員負責此案,結果拖了許久還是不了了之。在折損了百來人後,韋廿陽和董世傑商議了一番,先暫且收斂一段時日,躲過風聲,靜等好時機,最好是能找到人安插到公主身邊。
時機在聖啟十七年出現了。年初湛凞下旨讓公主出宮開府,原來被大火焚毀的前端王府和前公主府上又重建了府邸作為公主府。五月一日,行了儀式正式開府。那日,登門拜訪的居然都是些老百姓,京城內外十裏八村,個個喜氣洋洋,拎著雞鴨魚肉、蔬菜特產,把他們認為好的,都拿出來獻上。這位公主也怪,正門本是自己回府或皇親國戚來才能大開的,結果她竟命人讓百姓從這裏進來,還在進門後的大院中擺下了流水席,登記了禮品後,誰來誰吃,吃完送上與禮物相等的銀錢,客氣地送人走了。
一連幾天,公主府前熱鬧非凡,好像趕集一樣。而官員卻不見蹤跡。原來這湛瀅和湛榮截然相反,不喜結交朝臣,反而樂意廝混在百姓中。老百姓對公主的事跡喜聞樂見,這個說今兒公主在我家飯莊吃了三個大肉包,滿手油水。那個又說公主在我家茶館聽了一上午說書。又有說公主在我們村教訓了三個地痞。眾說紛紜中有太多虛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