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妾案後,他馬不停蹄又去了孟陽,借助柳玉陵之手,讓宇文揚下了大獄,還沒動大刑,宇文揚就將皇上想要除去的人通通咬了出來。其後他按照皇上的意思上表朝廷,富戶納妾無數,致使鰥夫眾多,有村三十而無妻者竟達百人,成群結對襲擾良婦,打架滋事禍害鄉鄰,百姓不勝其煩。長此以往,人口凋敝,民心惶惶,國家何安?請求修改律法,仿照古製,天子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官員功成受封得備八妾,否則隻得三妾,庶民四十歲無子者可納一妾。皇上深感為然,立刻準奏,並昭告天下,為表率世人,廢除後宮七十二妃製,端之天子唯有皇後。隨後有嘉賞了朱文,稱其為國之能吏。一時朱文風光無限,隻是這一番來回奔波雖是圓滿,但他的身體也因為勞累而垮了。百姓們才不關心律法如何變動,反正無論如何他們也沒財力精力納妾,隻當這事做個故事說。
自此,湛凞的日子過得那叫個順暢。其後兩年,北狄也來犯過幾次,但都是小股騎兵騷擾,被李朗和趙潤玉率兵擊退。湛凞明白這是北狄試探之舉,但她不想等了,經過十年治理,如今國內政治清明,國庫充盈,她自信打北狄不成問題。她給李朗去了道旨意問明情況。滅狄是李朗畢生心願,他自是讚同。但朝中重臣,如郭楨、王功名等俱是反對,所言也是有理。中原對抗北狄,百年來都隻唯守而已,從沒主動出擊過。大隊人馬去草原征伐,天時地利根本無從了解,這是兵家大忌。
兵者,國之大事。湛凞也不敢輕率,回後宮找閔仙柔商量,結果人家茗茶擺棋,悠閑愜意,漫不經心道:“憑著大端國力人力,打與不打,皆無覆亡之憂。我又何必操心。”
沒有了生死存亡,她居然甩手不幹。湛凞啼笑皆非,沒法子,又宣來唐鹹安詢問。唐鹹安笑道:“皇上若做好失敗準備,當可打。”
湛凞沉吟,點頭道:“朕也知道,百年來隻有北狄攻進中原,而中原又何時去過北狄?真要攻伐,不占天時地利,唯有我中原百姓同仇敵愾的人和。此仗不會朝夕間結束,十載之內能取勝都是好的。朕心裏早有數。才安定十年,朕本該與民休養生息,大動幹戈勞民傷財,百姓難免要有些損傷。但先生也看見了,遊牧之族,唯有靠天吃飯,但凡氣候有異,隻能從中原搶奪財物人員。亢征南剛定北狄,且時節尚好,又開始騷擾邊境。再不除去,便如利劍高懸於頭,隻要中原稍有弱勢,賊狼定會趁虛而入。到時不但百姓淒苦,大端亦危。朕已決定,即便現今消耗國力也要徹底滅了北狄,朕對百姓的愧疚,就讓子孫還吧。”
唐鹹安伏地感動道:“聖上憂國憂民之心,雄才偉略之舉,亙古未有。微臣得幸,竟能逢此明主,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皇上勿憂,臣有一計,無須太費國力。北狄小股遊騎來襲,無非想試探我大端國力。強則避其鋒芒,弱則趁虛而入,此亢氏之詭道。皇上,我軍也可效仿。北狄既以遊擊襲擾,大端也可遊擊相對。如此一來,既訓練了騎兵又熟悉了天時地利,待到我軍訓練已成,那時利劍出鞘,北狄如何爭鋒。”
“得先生輔佐,大端之幸,朕之幸也。”湛凞意堅誌定,“今兒起,滅狄便是國策。”她立刻和唐鹹安細細商量一番,寫了密旨給趙潤玉和李朗。此後邊境頻頻傳來戰況,有勝有負。隻是人員傷亡不大,朝臣也不好說什麼,百姓自然也感覺不到緊張。
聖啟十一年十一月,閔炫病逝。湛凞看著這人臨終前的折子,居然還以兄妹情誼為由,請求見閔仙柔一麵。她嗤笑一聲,把折子丟入炭火盆。閔炫“英年早逝”也是被逼所致,困在一個小院子裏,溫飽雖無憂,但都是粗茶淡飯麻布破衣。心情憂憤可想而知,又有閔煜等隔三差五前來譏諷,一氣之下重病不起,拖延了三五月,才有人上報朝廷請了個大夫,此刻已無力回天。自知時日無多,他回想一生,隻覺處處鬱悶,無人可敘說,隻想到了閔仙柔,倒不是還有什麼不軌心思,隻為了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可湛凞這吃醋的小心眼,記恨還不及呢,那會閔仙柔見他?就是他死後也隻命人草草一葬。
聖啟十六年三月,皇子湛榮被封安王,皇帝賜了城北一座府邸作為王府。四月初十三,正式在朝堂上頒旨。散朝後部分朝臣過來道賀,見這位十六歲的小王爺雖樣貌有些平淡,但態度謙和,周身自有股儒雅之氣,也覺其可親可藹。
湛榮微笑著周旋一番,趕緊出宮回王府,才進府門,就見有個麵如冠玉的少年衝他抱拳嬉笑道:“王爺,安王爺大吉。什麼時候會有王妃啊?”
湛榮笑著擺手,“好你個董昭言,居然打趣到本王身上,閑散王爺,隻願逍遙便好。”
董昭言收了笑臉,低聲道:“這裏不方便說話,去內室,我爹帶了個人來,對你大有助益。”雖然他董家將殘餘死士全部布置在了王府,又將進王府的人挨個篩選過,但謀劃大事,小心為上。
湛榮會意,疾步來到內室。董世傑如今留著胡須,更顯風流爾雅,見王爺來了,還是跪下施了一禮。
“舅舅不必多禮。”湛榮忙將其攙扶起來,“隻是您來王府,母皇恐怕會多心。”
董世傑道:“無妨,平日你我接觸寥寥無幾。先皇後又是臣的妹妹,臣來賀喜一下,即刻離開,皇上不會因此定臣的罪。”
“這位是?”湛榮點頭,見董世傑身邊還站著一人,頭戴鬥笠臉黑紗蒙麵。
“你放心。舅舅和他是坐轎而來,直進了王府才下轎。無人瞧見。”董世傑介紹道:“此人名叫韋廿陽,暗中勢力不可小覷。王爺放心,此人是馬誌潔推薦而來,絕對可信。”他從懷中掏出一份信件,“此乃馬誌潔書信,請王爺看完後立即焚毀。”
湛榮麵上露出不情願的意思,勉強接過一看,皺眉道:“馬誌潔素於本王無交集,怎生給本王推薦起幕僚來?舅舅休提什麼暗中勢力。本王身為湛氏血脈豈容宵小胡鬧?”他心裏明白,暗中就是見不得光,參與其中可就回不了頭。性命攸關,怎能不猶豫?
一旁的蒙麵人卻譏笑道:“王爺宅心仁厚,別人恐怕不會有此善心吧。”
湛榮被高旭教導得特別謙讓,也不生氣,隻問,“何出此言?”
董世傑接話,“外麵都在傳言,王爺是湛氏的嫡親血脈。無風不起浪。臣相信若是認真查找,定可尋到蛛絲馬跡。王爺已然威脅到別人尚不自知,就憑著血脈,這逍遙王爺您是做不得了。難道要等到大禍臨頭您才能醒悟嗎?聖啟八年之後,公主對您態度如何?王爺心中自會比較吧。”
湛榮沉默,當初尚在幼學之年,不過是見湛瀅有娘親疼愛,心中一時嫉妒伸手推了一下而已。此後歲月,兩人甚少碰麵,隻是點頭招呼,再無交情。可見自己在湛瀅心中已無好感。真要做了閑散王爺,那真是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稍有差池,下場可想而知。隻是,他苦笑道:“昨兒母皇特定宣本王進宮,說安者,安分守己也。再者,當初母皇多次在朝野提到,將來大端是女皇的天下。本王還是安分守己的好。”
那個蒙麵的韋廿陽嗤笑道:“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王爺即是皇室親裔,本該雄心壯誌博取天下,竟唯唯諾諾做小家婦人狀。登大位者當順應天意。說句大不敬的話,男尊女卑本是天理,女皇才是異數,如今百姓早渴望天下歸於正統,王爺授意於民心啊。您飽讀史書,該明白世事無常的道理。曆朝曆代多少登基為帝者,做皇子時都是忍辱負重被人看低,其中還多是聖明之君。聖人雲,天與弗取反受其咎,王爺賢名於天下,卻不圖謀進取,將來性命堪憂矣。”這人的意思很明顯,所謂太子儲君不過就是個名號,史書上寫明了,許多皇帝都曾是篡謀大位,隻不過成王敗寇,粉飾而已。
湛榮這才正眼打量這位韋廿陽,深深施禮一禮,“先生大才,小王受教。”他看了一眼董世傑。董世傑見他眼中還有疑惑,知道他還是不能相信韋廿陽,於是湊到他耳邊小聲地說了幾句。湛榮訝異不已,忙道:“小王何德何能,竟得當世三位大才相助。請受小王一拜。”說著,深深拱手鞠躬。
韋廿陽忙跨步扶住湛榮,“素問王爺禮賢下士,今日一見,名不虛傳。王爺放心,我與馬兄皆是真心想為天下百姓圖謀福祉。隻是他在暗中更有利行事,望王爺見諒。”
湛榮歎道:“非是小王謹慎,此事太過重大,稍有不慎,滿盤皆輸啊。”
“父親與兩位叔叔自然不會讓王爺置於風險之地。凡事皆暗中謀劃,自有馬前卒出麵,再如何也牽連不到王爺。”許久不說話的董昭言笑道:“公主小小年紀便喜好遊曆玩耍,言官都上了多少次折子勸皇上約束公主了?公主又被皇上斥責了多少次?王爺不是不知。而且上次皇上在禦書房考察王爺和公主的學業,公主居然連文言文都寫不出,對仗、音律、格式完全不通,隻能拿白話敷衍,您也瞧見皇上那臉色了。可見皇上對公主也不是一味滿意的。王爺的機會便在這不經意之間啊。”
“湛瀅貪玩,學業確實有些落下。但母皇也隻是訓斥而已,何況還有皇後幫忖著。”湛榮搖頭微歎道:“小王要的是萬全。”
董世傑道:“王爺,今晚同慶樓,臣與韋先生、馬大人共商對策。”
“京中耳目眾多。你等需要小心。”
“王爺放心,同慶樓老板是臣的人。那裏去的都是達官貴人,樓上有兩處偏僻包間,有機關暗通著,誰也不知。臣等分別進入,何有懷疑之處?即便被人知道,臣等同朝為官,還不能請客吃酒?”
湛榮還是叮囑了一句,“一切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