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場大捷後,趙潤玉即刻命人去百姓家還糧,隻可惜還是沒挽回名聲,這也算是她此生唯一的汙點。三個月後,紅巾營率軍徹底掃平了南晉。這時趙潤玉才下令讓孟陽的探子隨意出入,隨後又命人做了強弓,砍掉箭頭綁上勸降單,天天往城裏射去。
閔煜看到這些勸降單,懊悔得想一頭撞死,早知今日,當初就該出城決戰。現在天下就隻剩孟陽一座孤城,還能如何。身邊的太監宮女膽顫心驚隨時準備護駕,可不能讓皇帝自殺。朝中的臣子也有要求嚴懲叛徒家屬然後誓死血戰,但他卻不想再管了,再殺多少人也挽不回大勢,這個皇帝是做一天少一天,就這樣醉死夢生逍遙一時吧。
他在皇宮裏好吃好喝,城裏的百姓卻躁動起來。孟陽城內存糧是夠支撐三五載的,但那都是在國庫中,供著皇宮和軍隊的,可不會外賣,更不可能施舍。老百姓家裏誰有閑錢和能力存那麼多糧食?三個月早沒吃的了。奸商趁機抬價,城內民怨沸騰。到了七月,百姓實在過不下去,居然暴動起來衝向皇宮。閔煜雖派兵鎮壓了,但也嚇得夠嗆,趕緊下旨向百姓施粥。這樣一來,糧食消耗迅速,也支撐不了多久。萬般無奈下,他上了次朝。都到了這般地步,有血性的臣子也不再言語,皇上這般作為分明就是沒了鬥誌,多言又有何用。閔煜見臣子都不說話,都沒力氣發火,草草退朝,隻留下馮謙良。
馮謙良當然知道皇帝的心思。宇文揚和林永權投降,身為皇帝居然一點沒有反應,根本就是不想死命決戰。隻所以不降,一來是貪戀皇位,二來是怕性命不保。不過對他而言,自然是希望能投降,否則兵戈一起,孟陽大亂,他搜刮的那麼多家財如何保住?他隻是個文官,端朝對宇文揚和林永權都能禮遇有加,對他更不會刁難。即便將來不能入端朝為官,幾代的富貴也不愁了。
然而現在閔煜還是皇帝,萬一被惹怒,孟陽城中生殺予奪大權還是他在手中握著。所以不能明著勸降,馮謙良思索了一陣,跪下痛哭道:“身為晉臣,理當為皇上分憂。若皇上要戰,臣自當慷慨赴死。若皇上要降,臣願親自赴敵營去求端皇一道聖旨,保我皇族性命無虞。”他有信心能討得這聖旨,端軍圍而不打,不就是想不戰而屈人之兵嗎。
閔煜含淚攙扶起馮謙良,哽咽道:“朕自登基以來,心係百姓,不敢有絲毫懈怠。但端軍在孟陽近郊所作所為殘暴不仁,朕豈能將滿城百姓交予這樣的軍隊。然今百姓困苦不堪,朕不能為一己私欲而置百姓不顧,故而望卿去端營一趟,將朕苦心告之端皇,隻要端軍能善待百姓,朕死而無憾。”
馮謙良淚湧而出,複又跪下抱著閔煜的腿大哭一場,然後才悄然出城去往端營。七月底,端皇聖旨昭告天下,隻要閔煜肯降,閔氏兄弟及其家眷定會安然一世。
八月初,閔煜上了最後一次朝,宣布降端。不願降的不會來上朝,願降的也不會多言。所以一切順利,臣子們沒有異議。隻有閔煜的一個叫閔宏的兒子衝入了後宮,赤目持劍,厲聲阻止道:“曆代史書,錚錚鐵言,皇族歸降,無有善終。父皇當散盡財物予軍民,親自披掛上陣,與敵軍決一死戰,收複失地,方是上策。”自孟陽被圍,他便尋機要找父皇進言決戰。可惜人小言微,又不受寵,禁宮守衛森嚴,他無力賄賂太監侍衛,自然麵見不到皇帝。今兒投降事宜一宣布,人心便散了,他趁機溜進來,想警醒父皇。
閔煜卻不耐煩,“你姑姑在端朝為後,端皇如何也會顧及她的顏麵。你還未到誌學之年,懂得什麼,哄將出去。”
“若那賤婦真心為晉,如何能身侍敵君。父皇莫要糊塗。”閔宏大喊大叫,卻無人理會,被架著趕了出來,跪在宮門前失聲痛哭然後拔劍自刎。
閔煜聽了,無任何表示。聖啟八年八月十日,孟陽城門大開,閔煜捧著玉璽率領群臣,恭迎端軍進城。三日後,閔煜從後宮中挑了十幾位心愛姬妾,帶著幾十車財寶,領著全部閔氏族人啟程入京,那隊伍如一字長龍,頗為壯觀。
京師的百姓聽聞閔家兄弟來了,都跑到街上看熱鬧。人群中,馬強撚須長歎道:“好手段。上兵伐謀啊。隻打了一仗便亡了南晉。”
緊隨的馬誌潔笑道:“閔煜雖庸碌,卻對百姓沒有大的失德之處。若強攻孟陽,激起君民同心,反而要損耗大量人馬。不如圍而不打,讓孟陽內亂,再以惑亂人心,依閔煜貪生怕死的性子,自然會降。這樣既不用損耗國力軍力,也可以得個富饒的孟陽,一舉兩得。”
“這樣的謀劃可不是一夕之事。其深謀遠慮實在令人心驚。”馬強突然不滿道:“我兒說得不錯,為父隻想問你,你可能與閔煜相比?”
馬誌潔立刻明白了,道:“父親又多心了。兒早說過,現今兒隻想做個閑散官員罷了。”
馬強狠盯著兒子,忽然泄氣,,低頭苦笑,知兒莫若父,兒子剛那一番話雖頭頭是道,但內裏的口氣分明就是瞧不上閔煜。如今還有這樣的自大心思,怎能不讓他這個做父親的擔心。還想再多說兩句,老家仆擠過來傳話說,朝中來人吩咐,今晚皇帝在西華園給閔氏兄弟設宴洗塵,京中五品以上官員皆要出席。馬強猜測還未說出口,馬誌潔倒先笑道:“當年閔踆就是在西華園擺下壽宴。看來她是有意為之,想要羞辱閔氏兄弟。”
“知道就好,何必說出。”馬強生氣而去,馬誌潔暗歎一聲,趕緊跟上。
有此想法的絕不隻馬家父子。閔氏兄弟也忐忑,別的不行,可說到勾心鬥角,那都是被磨礪過幾十年的老手。端皇的用意再明顯不過,哪還用費心揣測。他們進京後,並沒有按慣例被安置在館驛,而全部送入了同慶樓暫住。這同慶樓便是以前的摘星樓,是當初他兄弟三人宴請湛凞之處,這樣的安排,分明就打他們的臉。今晚這西華園的夜宴恐怕也是宴無好宴。
臨上車前,閔煜偷偷瞧了一眼臉色蒼白的閔炫,盤算著該如何將端皇的矛頭指向自己的弟弟,使自己免於羞辱。幾月前,閔炫的假敵情致使大敗後,他心裏也恨,也想借著這個由頭將閔炫除之後快。但轉念一想,殺了也沒什麼用,形勢不妙恐怕難免覆亡,留個閔炫正好給自己做擋箭牌。因為閔仙柔,湛凞和閔炫素有嫌隙,這是天下皆知的事。將來若真是不免投降,閔炫正好留給湛凞出氣。風頭一過,湛凞消了氣,也不會想法子折磨自己。不愧是兄弟,閔炫的心裏正和他一般想法,早知今日,還不如聽柳玉陵的話去占山為王。
然而西華園裏卻沒有他們想象的難堪。端皇湛凞高坐在他們父皇曾經坐過的龍位上,其態淡然自若,其神威壓海內。待到群臣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禮後,才舉杯平靜開口道:“朕還記得當年在此戲耍北狄王子,一晃竟過去了十年。物是人未非,在座諸位有許多也曾是見證之人,隻可惜缺了北狄王族。不過朕保證,將來西華園設宴必有蠻夷王孫與諸位臣工陪坐。今朕與卿家們共飲此杯,望諸位恪盡職守,為我大端盡心盡力。”真正是喜怒不形於色。
群臣共同舉杯,山呼萬歲。其後湛凞再也沒有多說什麼,仿佛閔氏兄弟不存在一般,直到快散席時,湛凞才命人宣旨,讚賞了閔氏兄弟一番,分別封閔煜,閔炫為享樂侯、貪逸侯,賜原來閔炫的府邸給這兩兄弟。這封號一出來,群臣就明白,原來皇上是在這兒羞辱兩兄弟。
湛凞是考慮到愛人的名聲,也隻得這樣做。閔仙柔畢竟姓閔,任由哥哥們被自己的“夫君”侮辱,天下人肯定會說她絕情無義。既做了一國皇後,名聲是何等重要。商量之後,她們決定言語上不做計較。不過湛凞心不甘,她本打算在來京城的路上,借口匪患將閔氏兄弟一並除去。但閔仙柔規勸說,無論閔氏兄弟因何而死,天下皆會疑心聖上。且在孟陽一帶的士紳心中,閔煜素有賢名,不明而亡必會引起非議,雖不至於大亂,但人言非議皇上,名聲必損。天下已定,閔氏兄弟再掀不起風浪,入了囚籠是死是活手段何其之多,何必現在急於一時,不如做個胸懷廣闊的樣子給天下人看。湛凞稱善,但到底還是心眼小,在封號、俸祿、府邸皆有所刁難。
原來閔炫的府邸確實很大,但閔煜那一大家子人也非常多。而閔炫因是單身逃到孟陽,袁少華早不見蹤跡,隻他孤單一人,連個伺候的都沒有,最後隻落得個極小的偏院安身。這府邸已改名為雙侯府,被京畿衛圍得連隻蒼蠅都飛不出去,實際就是圈禁,半點自由都沒有。閔煜已經破罐子破摔,日夜和姬妾廝混,絲竹喧鬧聲不時傳來,讓閔炫暗自傷心落淚。
湛凞得知,十分高興,回清漪宮和閔仙柔當笑話說了。閔仙柔卻提醒她道:“馮謙良、宇文揚之流該如何處置才是要緊。”
湛凞沉默,降帝都封侯了,降臣更沒理由殺了。這些奸臣是萬萬不能用。將他們貶為庶民?誰保證能安穩無有二心?個個都富可敵國心思陰沉,這麼多錢財收買個官員做些壞事太容易不過。
閔仙柔給她出了個主意,“欲要取之必先予之。閔煜進京才帶了幾十車財寶,舊宮之中定有大量遺留,不如就讓他們先代為暫管。這些狡詐奸猾之輩也知不能得你信任,必會趁這最後之機大肆貪汙一番好辭官還鄉。到時便有借口除之。”
湛凞眼睛一亮,道:“已是我大端臣子,再敢違反我大端律法,便可光明正大殺之。隻是馮謙良老奸巨猾,萬一不上當可就難辦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貪墨成性之人如何能在巨富麵前忍住?放心,我也會派人讓柳玉陵好好做餌,由不得他不貪。”閔仙柔成竹在胸,又道:“趙潤玉即將得勝還朝,她這婚事,其母可不會再拖延,你可有所考慮?”
湛凞笑道:“你不說我都忘了。”她摟著愛人,得意道:“我可不會讓我大端未來的大將軍嫁不了心愛之人。一個趙老太太,不足為慮。”可她沒想到的是,除了趙母之外,又蹦出了個馬英攪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