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早在正月十六,趙潤玉就到了京城,隻是皇上一直沒宣她進宮,她又因為是奉旨秘密回京,所以也不敢四處走動,窩在家裏陪著母親和陸凝香過了幾天愜意的日子。二月初五天色將晚時,宮裏來人傳旨宣她覲見。她準備了一下,抬腿走出家門。好在天色將晚,京中來往官員又多,百姓對穿著官服進京的人已是習以為常,根本不會指指點點圍觀議論。
她也隻能用走的,回京時騎得那匹軍馬似乎水土不服,一直拉稀腿軟,指望不上。雇轎夫坐轎她又囊中羞澀。雖得皇上賞識,賜了這個小院給她們一家安身,但吃穿用度得全靠自己那點微薄俸祿,母親和凝香都是大家閨秀出生,根本沒有拋頭露麵的勇氣,自己也不能叫她們出去幹活。當初和凝香隨皇上入大端時隻帶了衣物,閔煜為了整治她,從沒發過俸祿。而凝香的姐姐們見得罪了皇上,更不許凝香帶走家裏財物。想想那時做縣官真苦,全靠著凝香變賣首飾度日,隻比乞丐略強些。而母親離開南晉匆忙,田地房產來不及變賣,又將現銀分給了下人,身上銀兩所剩無幾。家中哪來積蓄?偏偏母親還要做大家主母狀講究的很,不肯失了禮數,逢年過節的,定要賞錢給皇上賜的兩個丫鬟。自己都恨不得去求皇上打發這兩個丫鬟才好。不過又一想,這兩位丫鬟分明就是有武功的,自己馬上要去秘密練兵,恐怕得幾年不能在家,母親和凝香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無人照料,實在放心不下,平時雖有恩師照顧,但畢竟男女有別,事事不能周到。有這兩個丫鬟在,她也能安下心。隻是這錢財就有些捉襟見肘了。
前些日子到家,見凝香的服飾都還是隨自己入京帶來的,不覺心酸,偏偏三番兩次想私下和凝香獨處都被母親攪了。貼己話說不出來,撓的她坐立不安。好不容易趁著母親去寺廟替自己祈福之際,她才能拉著凝香敘說思戀之苦。可挨近了再瞧,不由更加難過,凝香身上除了一對亡母遺物的手鐲,竟再無首飾,不消問,定是全部典當貼補了家用。不過還有更令她震驚的,母親竟有意替凝香說親!又聯係到這幾天母親有意阻礙自己與凝香相處,她立時警惕起來。想來自己與凝香也都過了雙十,有些事真不好再拖下去了。得想個法子,在平定南晉之前,讓母親無法起別個心思。這事自己還不好出麵,否則,引起母親反感,老人家要心硬起來,趁自己不在,將凝香硬塞上花轎,自己真得一頭撞死了。看來還是找皇上好使。
趙潤玉正邊走邊胡思之際,隻覺身後似隱隱有人尾隨。她是軍營裏戰場上都磨礪過的,警覺非常,轉過一個街角,迅速隱上牆頭後,就見個鬼頭鬼腦的小廝探看過來。找不到人後,小廝十分焦慮,竟到處打聽。她起了疑,先不急去宮中,而是悄然跟著,見小廝進了一處府邸的角門。她隻略一打聽,便知這裏竟是刑部尚書馬強的府邸。她完全困惑,馬強與她素不相識,派人盯著她作甚?難道秘密練兵之事,馬強也有所得知?想到這,她心中一緊,趕緊飛奔去皇宮。子端早已等候著,引她悄悄進來上書房。
趙潤玉三拜九叩山呼萬歲後,才聽到聖諭“平身”,起身後一瞧,恩師也在,趕緊又微微躬身,示意唐鹹安。唐鹹安仔細看著愛徒,微笑欣喜。
湛凞也打量著趙潤玉,近五年一晃而過,昔日的少女再無稚嫩模樣,身形挺拔矯健,周身氣息穩健內斂,好似一把古樸的利劍,無有花哨的配飾吸引人,但出鞘必能披荊斬棘。
這會是將來她女兒的股肱之臣啊,湛凞心裏欣賞,麵上現凝重之色,說道:“朕宣你們來就是想問問,如今武威大捷,閔煜必定防範嚴密,何時出兵才是好時機?”
唐鹹安躬身回話,“臣以為現下出兵正是好時機。武威大勝,閔煜膽寒,生怕大端會挾勝南下,必定對其首道防線安穗城最為重視,對濱江和孟陽反而不會太過留意,此時突襲孟陽,正會讓閔煜措手不及。”
趙潤玉緊跟道:“皇上,再過一月春暖花開,到時海上氣候多變,也不利用行船。錯過了這個時機,就隻能等到十月後了。”
湛凞又問:“安穗城雖還是宇文揚在守,但吃一塹長一智,恐怕他不會讓趙岩輕易繞過吧。若是趙岩不能及時趕到孟陽,就憑潤玉的五萬精兵孤軍深入,實在堪憂。”
唐鹹安胸有成竹,“皇上勿憂。正因為曾被趙岩將軍誘入城外大敗,宇文揚才不敢輕舉妄動。隻需派一萬人馬裝作圍城,宇文揚必定以為還是誘敵之計,肯定會龜縮不出。等大軍到達濱江城下,請趙岩將軍修書一封,派一說客麵見林永權,隻說宇文揚已降,安穗歸我大端,隻要林永權願降,可保性命。臣敢斷定,林永權收到此信必定開城投降。濱江一降,安穗必不戰而勝,宇文揚定也會開城投降。臣自薦,願當這說客,說動林永權和宇文揚。”
湛凞點點頭,“有先生前往,朕心安。”她又疑問道,“這宇文揚和林永權就無能到這種地步?”她是明知故問,密報早將二人的心性寫的詳細。
唐鹹安回道,“皇上,宇文揚是靠著馮謙良才能領兵,而林永權不過是仗著自己姐姐是閔煜的寵妾才能成為濱江主將,此二人又無軍功更無才幹,軍中士卒多為不服。皇上,打仗一定要三軍用命上下一心,二人不能服眾,如何領兵?真上戰場,無人效命,豈不是送死?二人心中定明白得很,除了認命投降別無出路。隻要讓趙岩將軍在勸降書中提及利弊,不愁二人不降。”
湛凞笑道:“朕就是不解啊,如此重地,閔煜怎會隻派些無能之輩守著?”
唐鹹安有些無奈,道:“回皇上,閔煜要的不是能將,而是‘忠’將,此‘忠’雖也有忠心的意思,但更多的是要俯首帖耳、惟命是從的順將。守土大將忠於君上此乃根本,然兩軍對壘,戰機稍縱即逝,需要將軍臨機決斷,故而才有‘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之說。閔煜將兵權看做是他的命根子,不肯有一絲放權與下。此人沒有識人、用人、容人之量,還妄想圖謀天下,實是自取滅亡。豈能與我聖主相提並論。”
這馬屁拍得好,湛凞龍心大悅,道:“就是趙岩到了孟陽又如何呢?他與潤玉合兵一處也不過二十萬人馬,如今孟陽可是有三十萬守軍啊。”
趙潤玉立刻回道:“臣有誘敵之計。大軍合圍後,可使人入城告之閔煜,城外圍軍不過是五萬之眾突襲。閔煜焦急戰況,必定派兵出城,屆時趙將軍的人馬埋伏在暗處,趁機不備定能一擊致勝。閔煜大敗後絕不敢再出兵對抗,隻能龜縮城中。皇上便可放心派兵收服其它叛地。天下盡歸我大端之日,孟陽區區孤城,如何能守?”
湛凞眯著眼睛,“使何人去孟陽,才能博取閔煜信任?”
唐鹹安忙笑道:“皇上,平縣還有個閔炫呢。”
湛凞終於也樂了,閔氏兄弟再如何不睦,也是內鬥,若做了亡國皇子,史書上也有太多範例了。性命攸關之事,閔煜一定不會懷疑他的兄弟。隻是她還憂慮一層,緩緩道:“閔煜畢竟沒有大的失德之處,端軍所到之處,若有人煽動愚民對抗鬧事,端軍豈不又要分散兵力?孟陽畢竟有幾十萬大軍,閔煜若做困獸猶鬥,突圍也不是難事。”
“皇上,自安穗大勝以來,閔煜損失人馬十五萬之眾。其後,他四處征兵擴軍備戰。不過短短兩年,竟多得三十五萬人馬。安穗、濱江駐軍各二十萬,孟陽更是屯兵三十萬。閔煜的全部兵力皆集中於這三城。其餘之處,就算有所抵抗,也不過是些散兵遊勇烏合之眾,皇上正可以趁此曆練眾將。臣看,隻需派紅巾營領萬餘人馬,便可平定騷亂。”唐鹹安鏗鏘有力道:“皇上,閔煜所占之地雖富庶繁華,但不過一隅,就算百姓摩肩接踵,人口也超不過千萬。扣除老弱婦孺,其如何能在二年之內征得三十五萬兵丁?必是強征。軍兵糧餉、月月納貢仍不見閔煜的國庫糧倉減少分毫,這些錢財又從何而來?無非是苛政重稅。彈丸之地,七十萬重兵,可都是家裏的壯勞力啊。百姓家裏沒了勞力,卻還要繳納重稅,如何能不怨恨?雖不至於流離失所易子而食,但三餐不繼早就人心向背。此刻南下,彰顯我端軍仁義之師,救民於水火,正是百姓所期盼啊。皇上,”他加重了語氣,“臣聽聞,北狄已趨於安定,內亂不再。亢藏金四子亢征南得到大部分部落首領的擁護,將自立為王。北狄遊牧之族,人人自小弓馬嫻熟,平日下馬放牧,戰時上馬為軍,實乃全民皆兵。離钜城大捷已快過六年,昔日北狄的黃口小兒已到舞象之年,隻等狄王一聲號召,大軍便可集結,須臾間又可南下,到時大端便又要落入腹背受敵的困境。當斷不斷,反受其亂。請皇上速做決斷。”
湛凞眼中寒光一閃,“唐先生言之有理。朕心已決。”
趙潤玉躬身道:“皇上,臣明日就回營。二十日前必率軍到孟陽,請皇上下旨給趙岩將軍,兩軍最遲與二十日在孟陽彙合。”
湛凞點頭,立刻寫了道密旨給趙潤玉,溫和道:“朕給你臨機決斷之權,讓趙岩配合於你。你放膽去做,一切後果有朕承擔。”她又對唐鹹安道:“先生去遊說林永權、宇文揚,萬要注意安全。”
唐鹹安和趙潤玉一同跪下齊聲道:“臣定不負聖恩。”
湛凞扶起他二人,笑道:“還有什麼要求盡管說。”
唐鹹安是無話了,趙潤玉突然扭捏起來,臉上一片緋紅,懦懦道:“正事倒沒有了。隻是臣家中——”
“朕好意讓你在家休息一陣,想著你和家人幾年不見,能親近親近,如今看來並沒有讓你舒心。”湛凞哈哈笑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你但說無妨,朕總不能叫自己的將軍出征在外還憂心家中瑣事吧。”
趙潤玉這才明白皇上遲遲不召見自己的原因。臉色漲紅,支吾了一下,道:“臣的母親在臣離開之後收了凝香為義女,如今凝香已到雙十,母親似乎著急為凝香定親。臣實在有些頭疼。”
湛凞笑得更暢快,“原來如此,你無須擔心,等你凱旋,朕定會送美人整齊無損地到你懷中。”
趙潤玉十分窘迫,低著頭跪下謝恩,突然又想起今兒被跟蹤的事,趕緊向皇上回稟。
湛凞心裏有些疑惑,但麵上還是笑笑,“朕心中自有定論,你二人且退下吧。”
二人告退後,湛凞又忙著給趙岩寫了道密旨,給了他便宜行事之權。一切安排妥當,才回了清漪宮。
閔仙柔見愛人仍是一副愁眉,不解地問,“南征之事不順?”
湛凞搖搖頭,將唐鹹安和趙潤玉的對奏複述了一遍,說道:“此戰隻可勝不可敗啊,我就是心中無底,趙潤玉畢竟太年輕。”
閔仙柔嫣然一笑,“這有何難。命衛緒率十萬京畿衛南下固守天門嶺,一旦戰敗,隻要天門嶺不失,大端無憂。雖此後須得征兵備戰,以範南北來襲。但我大端地廣人稠、物產富饒,持久之戰定不會落入下風。又有李朗、趙岩等猛將,固守國土非是難事。到時再尋戰機圖謀一統也可。此戰關鍵在於濱江的林永權是否能盡快投降。有唐鹹安親往,你大可放寬心。”
湛凞顏色稍霽,又問,“馬家竟派人跟蹤趙潤玉,莫不是發現了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