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您就直說孫兒隻有將才,沒有帥才吧。”馬英撇撇嘴,不服氣道:“那您看這天下誰才能入得您的眼?”
馬老將軍慈愛地拍拍孫兒的手,笑道:“現如今,一等一的帥才非李朗莫屬。趙岩守強攻弱,欠缺一點。若是範赫不為私欲,倒也是個帥才。爺爺要是年輕十歲,也不輸他們。不過將來嘛,那位趙小將軍,爺爺倒是很看好。也不知是誰家兒郎,如此才華又生的這般好顏色,以前竟沒有一絲風聲,突地就冒了出來?”
“爺爺在孫兒心中永遠不老。不過您老這次可猜錯了。”馬英興奮道:“人家哪是兒郎,是巾幗才對。”
馬老將軍一愣,孫兒這姿態分明就有撒嬌的意味,隻是這撒嬌不像是孩童仗著長輩的寵溺胡攪蠻纏,而是像誇獎到心上人之後那種欲說還休的喜悅。他活了那麼久,什麼事沒見過,孫兒這樣子分明就是春心萌動。算來,孫兒已經二十有三,他兩個哥哥早成家有了孩兒,可這小孫兒卻單身至今,叫他這個做爺爺的如何能不愧疚。如今做爺爺的怎麼得也要幫孫兒一把。捋了捋胡須,老將軍難得打趣笑道:“爺爺真是糊塗,孫兒大了。那位趙姑娘巾幗不讓須眉,爺爺瞧著也是極喜歡,若有她輔佐你,爺爺死也瞑目了。這樣吧,等此次戰事結束,爺爺就上折子,請皇上為你賜婚。”
馬英頓時渾身喜氣洋洋,但年輕人到底臉皮薄,猶是嘴硬道:“孫兒哪會喜歡她?隻是這小丫頭確實有點才華,後來又架不住武青昭勸說,我這才與他們燒香結拜。她隻是我義妹。”
老將軍嗬嗬樂道:“爺爺吃的鹽比你吃的米都多,這都看不出,那真該進棺材了。你小子雖然毛病多,但是對比你強的,你也是真心臣服。你在軍中少見女人,那姑娘模樣好,有真本事,這才讓你心生愛慕,爺爺沒說錯吧。隻是將來我孫兒要懼內嘍,這可讓爺爺有些失望啊。”說完,哈哈大笑。
馬英也跟著傻樂,突然又想到什麼,扭捏道:“賜婚的折子您先別忙遞,等我大端一統,您孫兒立了大功,您再上折子。”
老將軍精神一振,聯想到今兒猶如神兵天降的隊伍,心中隱隱有了眉目,趕忙吩咐道:“時辰不早了,你還是趕緊歸隊。日後我馬家光耀門庭,就靠你了。但你要牢記一點,我馬家隻對端朝,對湛氏天下盡忠效力。”
馬英正色道:“爺爺您放心,孫兒雖有時混賬,但還是會明辨是非。說句大不敬的話,我馬家世代忠良,幾代湛氏對我馬家也是恩情有加,旁人看來我馬家就是皇家的死忠。就算有居心不良之人許以厚利,那也隻是利用,這樣好的主子都要反叛,將被天下唾棄,忠義之名殆盡,誰還敢信任我馬家。所以爺爺,孫兒明白,隻有皇上,隻有湛氏血脈才能許我馬家永世榮耀。”
“你明白這個道理就好。爺爺很欣慰,走吧走吧。”馬老將軍內心萬分不舍地望著孫兒離去,雛鷹總要經曆風雨才能翱翔,這個道理他雖懂,但是到底舍不得讓這最像自己的小孫子出一絲危險。如今跟了個好將領,他總算安心。他不會看錯,這個趙潤玉將來的成就恐怕不會在李朗之下。其實他內心對於女子還是有些輕視的,之所以保著端朝,那是因為皇上是湛氏的嫡親血脈。孫兒說的有理,他們家已和湛氏連在一起了。不過細想一下,皇上讓孫兒去幫著趙潤玉,恐怕也是因為女子身在軍營頗為不便。這姑娘行軍打仗的才華確實讓人刮目相看,雖然不符合他心中孫媳溫婉柔順的要求,但進了家門,可保小孫兒揚名立萬前途無量。更何況他已有兩個孫兒傳宗接代,這個小孫兒是唯一能光耀門楣的希望。這門親事,他這做爺爺的無論如何也要幫著孫兒。聽孫兒的意思是一統天下指日可待,他這把老骨頭定要好好支撐住,為孫兒謀劃一番。隻是現在還是以戰局為重。
老將軍有了計較,一邊叫來軍醫好好替自個診治,一邊命斥候加緊探聽戰況。
武威郡雖小,但多山,不利用大隊人馬行進。馬老將軍雖封鎖了占領下風城的消息,可當時天黑混亂,畢竟有漏網之魚。範赫得了信大驚失色,給近鄉關守將留了三萬人馬,自個帶了三萬精兵直奔金水城,他要搶在李朗發現關內空虛前、趕在端軍到達金水城之前救出家眷衝出近鄉關。
正月初三,雙方人馬同時到達,狹路相逢,殺成一片。打了半個時辰,遠處的近鄉關突然燃起了求援火焰。讓範赫更加心焦,他知道自己離了關隘雖會使軍心動搖,但李朗顧忌北狄,必定不會帶太多人馬,所以留三萬軍隊守關綽綽有餘。而此時近鄉關求援那肯定是受了夾擊,端軍定還有一路人馬到了近鄉關,正猛烈攻城。這可大大不妙。
此刻關外李朗見佯攻的隊伍竟能撕開敵方一個口子,心中奇怪,近鄉關對武威郡來說是重中之重,範赫是不會容其有一絲疏漏。敵方突然鬆動肯定關內有變。李朗大喜,當即下令變虛為實,全軍壓上。
範赫此時留也不得走也不得。有心腹將領勸他舍了家眷趕緊衝出近鄉關投向大漠。他豈能甘心,如今他已經六十有二,沒了家眷,他還有什麼奔頭。他這一猶豫,底下的將領更沒了信心。跟隨他的都是身經百戰之人,都瞧出戰局不利,可主帥還在舉棋不定,這不是枉送大家性命嗎。有些不是心腹的帶著手下趁亂脫離戰場逃了,形勢越發不利。金水城彈丸之所,也不是險要之地,留守的一萬兵馬主要是為了保護家眷的,本就守得吃力,又見城外的援軍非但沒有擊退敵人,反而還有潰敗跡象,更加沒有守城決心,有些兵匪竟開始趁機搶奪財物想大撈一把後逃走。
一開始城中將領還能殺雞儆猴控製局麵,可隨著端軍愈戰愈勇,軍心立時崩潰,到最後幹脆相互鬥毆四處放火毀滅罪證,金水城不攻自破。端軍也不顧金水城了,集中力量對付範赫人馬,決不讓他再回近鄉關。
被逼入絕境,範赫反而有了血性,斬殺逃兵,下令拚死衝入金水城,他的血脈決不能就此斷絕。就快進城時,隱約間城中衝出一人,還背著個裹得嚴實、身形似乎有五六歲的孩童。範赫看得仔細,那人正是忠心的管家晏一諾,而背的孩童雖被棉被蒙住了頭看不清顏麵,但那被褥正是他最寵愛的妾室屋中的。他夜夜留宿自然最清楚。所以他肯定這孩童是妾室給他生的老來子,心中頓時舒暢不少,趕緊命人去護住。
管家渾身是傷,哭泣著跪下,嘶啞道:“老爺,城裏的那些兵將都是白眼狼。搶錢不算,還放火燒屋子,更可惡的是他們還搶人啊。奴才一人實在打不過,又見後院失火,奴才擔心小少爺,隻得丟下眾位夫人。萬幸的是,奶媽將小少爺抱出了屋外。奴才背上少爺又來尋夫人們,可是已經。”
範赫臉色灰敗,無力地擺擺手,強撐道:“女人如衣服,不需掛懷。你能給老夫保全這一點血脈,便是我範家的大恩人。”
管家哽咽道:“老爺對奴才的救命之恩,小人一刻也沒有忘記。為老爺舍了這條命算不得什麼。”
範赫已沒有力氣再說多餘的話,伸手想掀開棉被,看看這個自己最疼愛的小兒子,卻聽身後一陣喊殺聲,端軍又衝了上來。他一推管家,將隨身的一塊玉佩塞入棉被中,發狠道:“老夫護著你們,你趕緊帶著小少爺入山躲避,等風聲過了再下山。玉佩是我範家的傳家寶,給小少爺留個念想,日後安穩過活,不必再提起老夫了。”
管家掙紮道:“老爺你快隨我們一起走。”
“端軍緊盯著老夫呢。你再耽擱,誰都走不了。”範赫的聲音透著濃濃地絕望,拉過一匹馬命令管家騎上,狠狠得抽了一馬鞭。馬兒受驚,撒腿狂奔。
等管家安全衝入山林後,範赫立刻集結軍隊,向近鄉關突圍。這一退敗,人心全散,逃得逃降得降,一路上兵將折損了大半。
到了關下,範赫徹底無望了,城垛上已換了旗幟,近鄉關失守。他環顧四周,身邊隻剩了百來親兵,個個盔歪甲斜毫無生氣。不遠處,緊追不舍的端軍又圍了上來,猛地一陣衝殺,最後將範赫團團圍住。
範赫哀戚長歎,天大地大,這世上終於隻剩他一人了。他慘然大笑,“閔仙柔啊閔仙柔,你說湛凞許我永守武威,這才短短幾年,我範赫竟被你們逼到如此下場。黃蜂尾上針,最毒婦人心。範赫啊範赫,枉你一世英雄,竟輕信毒婦之言,活該落得這般下場。”笑聲尚未停止,他已拔劍自刎。
聖啟八年正月初九晚,暗探的密報就到了湛凞的手中。她剛和閔仙柔雲雨巫山顛鸞倒鳳幾番,正要昏昏欲睡,就被子端不大的呼喊聲叫醒。寢殿之內貼身伺候皇帝皇後的,一向是子端、銀月和酉陽、申菊輪換著的,她們自小就跟隨帝後,知道輕重,這時進來回話,定有大事。
湛凞激靈醒來,下旨掌燈,披上錦袍,半靠在龍榻上,這才宣人進來。子端將頭深埋在胸前,低躬著身子,輕挑絲帳,踮腳進入將密折遞上,然後快速退出。
湛凞粗粗一看,不由暢聲大笑。這下也把閔仙柔驚醒了,聲音慵懶含嬌,道:“何事?”
“拿下武威郡,範赫自刎於近鄉關前,家眷子嗣盡亡。”湛凞又瞧了一遍折子,奇道:“怪了,折子上說,有人見範赫的管家背著一五六歲身形的孩子沒入山林,但範家的小廝婢女確認過屍首,他那老來子是被活活燒死在屋中了。暗衛使人追蹤,可惜遇到了雪崩,一無所獲。你說奇不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