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靜謐的夜晚,我把這個故事講述給李弦。在講述的過程中,我發現自己曾經設想的那些隱秘的情感都變得模糊遲鈍起來,沒了原來想象裏銳利的疼痛。李弦慢慢地聽著,為我斟酒。等我敘述完,他已經喝得有一些了,大概是酒精的作用,他開始講述他的來處。
“我們家祖上是皇室的一支——不是長安城裏的,是山西太原李氏的後裔,比長安城裏的李姓更接近皇室血脈。你來自於異域,並不能理解血液裏麵流傳下來的那種驕傲,但是我要說,我的家族因為這一點點的血緣而背負著驕傲和痛楚,因為我們家沒落了。
“沒有特權,沒有強大的經濟支持,卻有不能滿足的野心。我就在這個家族裏麵出生,以一個私生子的身份。
“就像你看到的那樣,我是個敏感的人。但那個不是天賦。在一個大家族裏麵,如果你不能敏銳地捕捉每個人的想法,就很難不受到懲罰。我比沙漠裏的蛇更加敏銳地捕捉所有的細節,以及這些細節背後意味著的東西。”
李弦開始自斟自飲,不再將他的背挺得筆直,臉上難得的輕鬆柔和,皮膚上印著燈火的光輝使得臉上的陰影更加深刻。
“我出生的時候家裏已經有兩個哥哥和一個姐姐,而接下去我還會有弟弟妹妹。在這樣的環境裏為了生存得更好,我母親央求大夫人把我過繼給了當時沒有孩子的大伯。她用這種方式為她唯一的兒子謀取了父姓。
“伯父的性情古怪,還沾染有惡習,酗酒好賭喜歡女人。我很小的時候就學會看他的表情,然後判斷他是否憤怒。”
講述很艱難,他卻不肯停下來,隻是一杯一杯地灌酒,麵色紅潤起來。
“你知道那種感覺麼?感覺好像一輩子都在不停地權衡利弊,隱忍妥協,選擇拋棄。然後我終於找到了出路——出仕。對於文章我是有天賦的,所以很小的時候就被看好,被家族裏麵培養起來,真正擺脫了一些事情。然後又順利地通過了鄉試,省試,一直到殿試。七年前我參加了殿試,可是結果不理想,雖然出仕了,卻被調去外麵好幾年。”
說到這裏的時候,李弦又漸漸地恢複了正常,他愉快地喝掉最後一口酒:“好了,這個夜晚並不是很美好,而且下雨了,所以我得回去。你這幾天有空麼?我想帶你去看看新的東西,你到長安這半年我還沒看你出過教坊多遠。”
“我明天答應帶小桑和海棠學飛天,海棠的丈夫生日快到了,她想學舞作為生日禮物。”
“哦,我猜你肯定不知道琵琶嫁給誰。”
“聽說是個當官的,不過不清楚具體的名字,你認識麼?”我有點不好意思。
“那個人叫做李德裕,以前喜歡到教坊來玩,後來得了海棠,便漸漸地收斂起來。”李弦看我的眼神有哂笑的意味,大概是很不滿我對周圍情況的疏忽。
在這個落雨的夜晚,我們分享了各自不怎麼好的出身。可以清晰地感覺到李弦並不習慣於講述那些晦澀的過去,他在一個和我完全不同的世界裏走過一條很嚴肅且充滿磨難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