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魚佩(2 / 2)

小桑倒是對魚佩很感興趣,看著看著就不知道想到哪裏去了,小小的眉角都上揚到一個高度,還沒懂得嫵媚就已經這樣撩撥人,不知道真正長成會是怎樣的國色天姿。

“小桑笑什麼?”

“小桑在想很小時候聽過的一個故事。故事裏說有一年天下大旱,地上的水流日漸幹涸。在幹涸的淤泥裏有兩條小魚,他們用嘴裏的水汽互相滋潤對方。”這個孩子時不時地顯示出獨特的地方來,比如這個故事的敘述,簡潔直白。我聽了卻覺得隻有開頭沒有結尾,不知所雲。

“那兩條相互滋潤的魚大概就是這樣子的吧?”原來這個才是重點,仔細看看覺得確實很像呢,魚頭相互連接著,親切綿長的一個吻,大概能持續到世界的盡頭。不禁跟著笑起來,用手指點她的腦袋。

“小丫頭,那個叫做相濡以沫。”弦也笑了,小孩子的話總是能引起成人不一樣的遐想,我卻不是很明白什麼叫做相濡以沫,畢竟是個外來的人,並沒有真正接觸過大唐的文化。

“小桑隻是講了故事的開頭,故事的結尾是這樣的:海水終於漫上來,兩條魚也終於要回到屬於它們自己的天地,最後,他們相忘於江湖。在自己最適宜的地方,快樂的生活,忘記對方,也忘記那段相濡以沫的生活。

“整個典故是: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後來我去問了我的客人,他驚訝地說那是《莊子&8226;大宗師篇》裏的典故,沒想到我一個異域來的舞姬居然這樣的博聞,這樣一來自然又是一番讚歎。隻是當時我們四個都沒有說話,李弦是知道我來這裏的目的的,至於這樣的話究竟是他隨意想起來的,還是本就有心要講給我聽的,我不知道。李弦啊李弦,你究竟在想什麼呢?

不知道的時候就微笑吧,其實最重要的不是知道答案,而是心有所憶,隻要心裏麵記得,有些東西隻需要一瞬間就可以催生出來。

琵琶和我約好每日一個時辰的練舞時間後就由小桑送了出去,畢竟是嫁了的人,在教坊裏麵留太久終究不好。

“為什麼你都已經站得這樣高了,那個人還沒有出現,難道真的要等到你站到禦前,讓全大唐的人都知道你,他才知曉麼?你有沒有想過,他根本就沒有找過你,所以才不知道這半年裏長安城出了一個舞姿卓絕的高昌姬?又或者他死了;更有可能他已經知道,隻是再不想見你……”目光銳利的李弦,冷漠,殘酷。

“這半年裏我慢慢地看著,看著你怎樣遊走於男子之間。洛姑娘有的何止是美貌和舞技,心裏的聰慧和心智的敏銳更是讓男子心折。可是你不能再等了,你能逃過一時,逃不過一世。你已經站得太高,以至於變成了男子的覬覦物。太難得到的東西,想得到的人會不折手段,甚至毀棄,這個道理你會不明白麼?洛兒,你究竟在想什麼?這樣的掙紮究竟值得麼?”這樣的李弦很難得見到,我以為李弦永遠都是那個潮濕的午後,和我相隔很遙遠的男子,用清晰悅耳的聲音跟我打招呼“你好,我是李弦。”

“弦?”我很恍惚,還很害怕。

“你看見了,他到了那樣遙遠的地方卻還是想著你,用找尋到的青金石給你刻了這個配飾,自己不能回來,托了過往的商隊花重金千裏送至長安。是不是因為心裏有恃無恐,有這樣一個安穩的男子做了你的後盾,所以你才這樣地驕傲難訓?”我聽見了憤怒,控訴還有指責。

“弦。”我覺得有點惡心,因為身體很空曠,層層絹布包裹的身體很空曠,像是一個巨大的洞穴,裏麵除了黑暗什麼也沒有。

“弦,不是你想象的那樣,我隻是想找到我的父親。”

“父親!直到現在還是這樣說,樊南喜歡你,願意相信你說的一切,哪怕是謊言也一樣相信。可我不是樊南,半年裏你這樣保護自己是為了你父親?半年裏曾有那樣多的男子可以供你差遣,你卻都是疏離抗拒,除了纏頭並不取其他,這都是為了你父親?這樣心計地增加你的名聲,這樣日複一日跳著同樣的舞曲,這樣反複地透露些你少年時候在高昌城的經曆,都是為了你父親?你以為知曉風月的就隻有你一個人麼?你以為我看不到你打量那些恩客時候眷戀的眼神麼?你以為我不明白每次你見過客人後敷衍的姿態?如果僅僅是為了找尋你的父親,你會義無反顧地進到這裏,會這樣大海撈針地希翼每個恩客麼?”那些問句裏麵是有冷靜且有層次的,一個女子麵對這樣冷靜且有層次的逼問時應該會生出很多的愧疚,原因可以有很多。

而我無言以對,他忘記了樊南對我來說是特別的,因為樊南他才能這樣理直氣壯地在離我很近的地方觀察我,然後用這些觀察的結果指責我。可他也忘記了自己不是樊南,並沒有那樣的權利,不管怎樣,都沒有。

“李大人,謝謝您送來的東西,小桑已經在外麵等了,我讓她送您下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