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不應該隻記得這些的,記得的有很多很多。因為最初帶我來這裏的人,就是海棠。但是,把海棠帶到我麵前的人是弦。
那時候剛剛來到長安,就像所有人傳說的那樣,長安是偉大的,獨一無二的,不屬於任何人的。
那天的記憶裏,我坐在雙峰的駱駝上,遠遠地高出眾人,可以看到長安大街很寬闊且平直,沒什麼彎曲的地方。有人扶著我的手慢慢地站到喧囂的地麵上,那個人有一雙棕色的眼睛,總是溫柔和煦的樣子,小心謹慎地對待我,似乎是對待昂貴的瓷器。
“洛小姐,長安已經到了,如果你要回去,那麼,在每年初春和夏末兩季,你都可以請人帶話到東四條街的布莊,商隊離開的時候會帶你走。”
“樊大人恩情,洛兒不會忘記。”對他微笑,因為真的是個很好的人,總是很溫柔的樣子。這個叫做樊南的男子總是四處遊蕩著,交換著各國的產物,換取利益。他曾經用那些稀奇的玩意給過我很多短暫的快樂。
靦腆而內斂的人在感情上總是要吃虧的,何況他喜歡的又是那樣一個地方成長起來的女孩子。不是不懂得他的喜歡,也明白他一點點的縱容和等待,隻是因為得到的太容易,所以顯得低下。所有的孩子年輕的時候都是這樣的驕傲和不明事理,不懂得珍惜。又或許是懂得的,卻不能去珍惜。
“大人,這些微薄的旅金,請您收下來。”房子是樊南找的,不大但是幹淨,裏麵有新的器皿和家舍,雖然不見得會用,可是說明他很細心。我們之間隻有用絹布包裹起來的一錠金子,他收下了,對著我笑。
“如果找不到,跟我走好麼?”
靜默,婆婆說,靜默是最好的回答,因為人們總是關注與自己,在靜默中填充進自己的答案,然後問題就不存在了。
“我會回來看你,直到再也找不到你。長安這裏,我找了人照顧你,在我不在的時候,你可以找他。他叫做李弦,是富家子弟,認識的人也多,方便你找人。”說完他就離開,帶走了風沙和陽光的味道。
代替他的是李弦,穿著墨色銀滾邊長衫,在微雨的天氣裏帶著一身的潮濕進入到我的生活裏。
“你好,我是李弦。”他跟我打招呼,中間隔著走廊,一院子的樹木,還有一個恭敬的,樊南找來的仆人。
“李大人。”長安的禮節還沒學會,而我們又隔了這樣遙遠,這樣的見麵顯得很僵硬。
僵硬這個詞一直貫穿與我和李弦的第一次溝通過程。
“假使大人要讓別人看到你,那麼,你就要比別人站得更高,遠遠地高出他們,他們才會注意到你。我要找那個人,就要讓所有人看見,如果他看見而不理睬,那我就真的死心了。”
“我可以幫你……”
“太麻煩大人了。”我不知道李弦的真正身份,也不想把自己交付出去,要在一個陌生的城市裏站穩腳跟,那麼在教坊裏麵謀一份工作總是對的。如果要用舞技去轟動整個長安,光驕傲是不足夠的。李弦踟躕著,最後決定教坊要由他來找,我同意。
幾天以後李弦帶來了幾位樂師,有男子有女子,都是長安教坊裏最好的樂師,其中就有海棠。我喜歡她的琵琶,刹那彈撥起的時候有淡淡的殺伐之氣噴薄而出,讓我想起我成長的那個地方。
下午教坊的嬤嬤就來了,一個一個像是模具刻出來的,說辭也很相像,無非就是誇讚和許諾。李弦說教坊裏天字部的都好,我可以隨便挑選。看過我跳舞後,他眼神裏的驚豔讓我們之間的僵硬消失了。
“上午彈琵琶的女子是教坊哪部的?”
“姑娘,那是我們教坊天字樂部的第一琵琶師海棠,是我們玲瓏苑的樂師。”
我就這樣到了玲瓏苑。
隻是我不知道,那個上午彈奏燕樂的海棠是最後一次替玲瓏閣收人,一個月後,心性高傲的海棠給一個副軍長做了侍妾,相夫教子。
現在長安城最好的舞姬還沒梳洗,頭發蓬亂,神情恍惚,而還算新鮮的如夫人海棠已經到了門口,旁邊站著的卻不是自己的丫鬟,而是弦。
海棠和弦一起出現,這意味著什麼?我用手支撐起頭,對著他們兩個微笑著,很慵懶的樣子。海棠看了李弦一眼,不避嫌地進來,而弦在一個怔忡後,硬生生地改變了步行的方向,走到不知道什麼地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