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雖然疲憊卻清醒得睡不著。回憶起自己成為舞姬的原因。很多很多,各種各樣的,沒有小桑這樣地被現實壓迫者,不得喘息。
“做舞姬好了,這樣一來啊,婆婆是舞姬,媽媽是舞姬,小洛兒也是舞姬。”
“做舞姬啊,可以每天都很漂亮,也不用做那些粗糙的活計,而且會有很多人來看呢。”
“她說我這輩子都跳不好,我就偏偏要做最成功的舞姬給她看……我討厭認輸。”
“也許我可以憑借自己卓絕的舞姿找一個喜歡的人啊。”
……
可能有很多理由已經忘掉了,好吧,很多東西終究是要被忘記的。那些在燈火和陽光裏被忘卻的事,卻在意識模糊的時候清晰地記得。
夢裏麵我的婆婆姿態優雅地煮茶,她已經看不大清楚了,煮茶對她來說其實是種折磨。她卻固執地不允許我插手,一定要自己慢慢地燒水,傾聽茶水的聲音,然後一步一步地把茶水注到碗裏,讓我雙手捧著慢慢地品。
“很多有才華的女孩子並不是真的喜歡舞蹈,做舞姬很累,又短暫,短短幾年的風光,身體的柔韌度就下降到不能再那樣恣意地跳舞。有些人一輩子都隻能是陪舞,有些人則從陪舞到領舞再下降到陪舞。很多時候覺得,舞蹈真是強大,能一代代攫取最美好女子的,最美好的年華,卻隻是重複著舞蹈本身。
“可是還是有很多孩子願意選擇以舞姬做跳板,因為有很多露臉的機會。女子的青春本就短暫,能憑借著青春就憑借著,不斷地博取。斑斕的舞衣和炫目的舞技,一代代地吸引著女子的眼光,卻不知道,不是自己選擇成為舞姬,而是舞蹈主導了你的命運。
“洛兒呢?即是知道成為舞姬是這樣的真相也一定要成為舞姬麼?”
婆婆的麵容怎麼這麼模糊呢?不管我怎麼努力都找不到那些熟悉的皺紋。我想說:“婆婆,太晚了,我已經回不去了,洛兒在這條路上走得太久太遠又太驕傲,怎麼辦?怎麼辦?”
“就像我說的那樣,大家都不看重舞蹈本身,隻看到那些斑斕的色彩,專注那些在男人麵前邀寵的機會。那些都是舞蹈附帶而來的,卻並不是舞蹈本身。如果有一天,能夠脫離開所有附帶的光鮮亮麗,舞蹈本身的意義才會表現出來吧,那些和神祗溝通的方式,那些關於取悅和被取悅的快樂……”
我也想的,我也想的,用最單純的舞姿,用最樸素的舞技,用最淡薄的心性,專心致誌地取悅他人,並享受被取悅者的快樂。可是不行,您隻是給自己一個很好的幌子,您是最好的舞姬,可是您一輩子都這樣孤單,最後連舞蹈都拋棄了你。至少您能釀酒,而且您還有我,那麼我呢?我呢?我要過和您一樣的一生麼?
沒有回答,到處都是熱茶蒸騰上來的水汽,潮濕的,溫熱的,讓人看不清真相的。
醒過來的時候小桑跪在塌邊,她細小的手指劃過我的臉頰,“姑娘說過,要記得,女孩子的眼淚很金貴,不是隨便就可以流掉的,那些眼淚,每一滴都有神奇的作用。”聲音清淡得像要消失掉。
“姑娘累了,再睡一會兒吧,小桑今天開始要學習舞蹈了呢。”說完就笑著跑掉了,留下雀躍的身影,這個孩子,因為沒有看到結局,所以異常快樂。
那麼我呢?我是不是已經看見自己的結局了呢?
可是小桑又跑回來跟我說,有人回來了,是海棠。
海棠彈一手好琵琶,鋼弦絲弦都擅長,不大愛說話,看見我時會親熱地叫姐姐。問她為什麼,她就笑“你不覺得我們很相象嗎?”
後來我問弦,海棠和我是不是很相象?他說:“有些人,像不來的。”我真是喜歡這個答案,喜歡他說話時候篤定的語氣:有些人,像不來的。
當然,那時候海棠已經嫁出去了。擁有她夢寐以求的愛情。我還記得她出嫁那天早上,我們幾個坐在她的房間裏,看她描眉梳妝。我心裏還有她的聲音:給他做小我也是願意的,我也是願意的,我願意的……
像蛾子一樣,看見煙火,知道那裏光亮就奮不顧身地衝上去,一邊呐喊著,我願意的。
她的裝容亮麗得要把我們遠遠地拋棄在這個閣樓裏。她蓋上頭蓋前那一個笑容我永遠都會記得,幸福的,美好的。她說:“姐姐,我會幸福的,你也會。”“是,我們,會幸福。”
後來回憶起海棠的時候,好象就隻是這麼簡單的幾句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