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小桑(1 / 2)

骨肉娉婷,這就是我第一次見到的小桑。那天,長安城的午後有點潮濕,水分和陽光滲透過屋簷一直沁到地板上,我從未完全合攏的拉門裏看見小桑的身體,花苞一樣幹燥鮮活,包含著無盡的可能,微微地顫動著,一直顫抖到人心裏去。從門縫裏隻能看見一部分的線條,幹淨、簡潔,讓人心動。而另一部分則被陽光浸染到拉門的白色紙張上,模糊了邊際後引人遐想。

這樣地引人遐想啊,以至於我打開門直接進去。

“洛姑娘。”虔婆請安的聲音驚醒了麵前的孩子。是的,還隻是孩子,身體是孩子的身體,臉孔也是孩子的臉孔,纖細,瘦弱,卻又生機勃勃。隻是表情值得玩味,那些光線裏的表情是這樣的警覺又無助,可是逆光的陰影裏卻有著淡漠。我走近幾步看那個孩子,她羞怯地用手遮掩著自己光裸的身體。到底還是孩子,要自我保護卻又無比笨拙。

“廖婆婆,這個孩子是用來做什麼的?”

“嬤嬤想著先學學藝,做做雜活,我們不養白吃飯的。等到了破瓜的年紀,該怎麼做就怎麼做。”廖虔婆負責檢查女孩子的身體已經很多年了,一個人做一件事情做了很多年以後,會慢慢地積累出屬於她自己的做事方式,對於同一件事情擁有屬於自己的開始,經過和結論。我當年也是這樣光裸著由虔婆一寸一寸觸摸過後才進入到這裏來的。也許是因為常年接觸那麼多光裸的,未長成的孩子的身體,她一直都沒老,真是讓人羨慕。

“廖婆婆,你覺得這個孩子如果學舞,會不會適合呢?”

“洛姑娘要教,當然是好的,可是這個孩子已經有點太大,骨頭漸漸長齊全了,學舞可能晚了呢。”

雖然說老人家的話總是要聽的,可是那具身體,真的很讓人心動。我慢慢地靠過去,看見她的眼睛裏麵有羨慕,有抗拒,還有懇求,說明這是個聰明的孩子,可是聰明是不夠的,遠遠不夠。

“轉一圈給我看看。”舞蹈是講究天賦的——曾經有人跟我這樣說過——你可以從她的第一步裏麵看出這個人是否適合學舞。後來的生涯裏我慢慢地知曉這句話的內涵,所以在這個女孩子光裸著纖細的身體,羞怯不安且生澀的轉身裏,我看到了這句話最核心的東西。

“停。”又開始了,那種輕微的顫動,這些恰到好處的顫動使得整個背部線條都趨向了柔和,光滑的線條所表現出來的比它本身更吸引人。我伸出食指從她的頸部開始感觸,觸感細膩,有血脈跳動的幅度,說明這個身體很敏感。慢慢地下移,看到身體的顫動越來越劇烈,陽光裏的灰塵圍繞著那些纖細的線條翩躚,妖嬈得讓人嘴角上揚。指腹下的皮膚還沒有油脂一樣的滑潤感,但是細膩柔嫩,到左腰三寸處用力一捏,聽見那個孩子驚訝的呼聲,我下了一個決定。

“廖婆婆,跟嬤嬤說一聲吧,我要這個孩子跟我學舞。”

“快謝謝姑娘,你這個孩子真真好福氣。”虔婆一把拽過孩子的身體,直麵著我,那個孩子雖不明白自己所謂的福氣在哪裏,卻已經開始在眼神中滲透出依賴和感激的光芒。果然還是個孩子呢。

打發走虔婆,就隻剩下我們兩個。這間專門用來檢查女孩子身體的房間很大,因為往往受檢查的不止一個小孩子,戰亂的日子裏這裏總是流水一樣更換著光裸著身體,神情各異的女孩子。房間裏麵鋪了草席,一麵是可以透光的窗戶,一麵是麵向內院的拉門。現在這裏隻有一個光裸的小孩,一疊換洗的衣服和一個著裝豔麗的女子。一高一矮麵對麵站立著,有光從窗戶透進來,把影子打在地板和拉門上,靜穆的,凝固的。

“你叫什麼?”

“小桑,桑葉的桑。”我看到她盯著自己蜷縮的腳趾,用腳趾的蜷縮控製情緒?我也曾在小的時候這樣做過,是個懂得隱忍的孩子呢。如果說目前我在她身上發現最多的特點是羞怯,那麼我在她身上最看重的特點就是隱忍。對於一個女子來說,羞怯是一種很美好的品質,對於賣笑的女子來說,羞怯更是一種難得的品質。而隱忍,則是一個人盡可能美好地生存下去所需要的最重要的品質。想來我的眼光是好的,聽聽她在光裸的情況下介紹自己名字的方式,小桑,桑葉的桑。像敘述故事一樣讓人心安。

“一般他們都叫我洛姑娘,你以後也這樣稱呼我,小桑。”那雙明亮的眼睛第一次正麵地看著我,一直看到我眼睛裏,黑曜石一樣流瀉出光彩來。打心眼裏羨慕,這樣年紀的孩子,都是一樣的澄澈,幹淨,從內到外的清淡雋永。而我已經過了這樣的年紀,漸漸地走向另一個方向。

昨天有個恩客跟我說:“洛兒是朵盛開的花,花期正長。”那是個風流的文人,喜歡女人和酒,興致來的時候會用黑色的墨跡描繪心情,讚美他看到的景色。雖然他說得那樣含蓄,可是我還是聽見了,盛開的花朵,花期再長,命運都是凋謝。

那麼,怎樣才能不凋謝呢?除了燕窩鹿茸,皮草胭脂還有什麼能夠保證我不凋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