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活的每一個領域裏都永久地統治每一個人”[1]p326正是極權主義的思想本質所在。
二、肉體:輕盈或沉重?
馬爾庫塞在《愛欲與文明》設想存在一個非壓抑性文明,在這個最高層次文明的社會中,愛欲得到了解放,人的力比多得到釋放與滿足。但在現存及以往存在的社會形態中,人為了延續種族和取得生存必需品,往往受製於現實原則和操作原則,使得性本能屈從於生育功能,肉體的肉欲更是被完全禁止。為此,馬爾庫塞呼籲解放愛欲,實行“偉大的拒絕”,抗議不必要的壓抑,實現審美拯救,爭取更高的自由形式。[4]換言之,反抗現代西方文明首先必須消除對人的本性的壓抑,解放愛欲。
溫斯頓和裘莉亞都是大洋國的叛逆者,他們與極權世界虛與委蛇,且最終都選擇了以肉體為武器反抗極權。
極權主義社會裏,女性是被全麵控製的木偶,當權者對女性的身體、形象、情感、社會地位進行了全麵的界定。大洋國裏,女性猶如男性一樣,她們失去了女性本該具有的一種女性的柔美與性感美,成了極權主義製造出的中性女性新形象。為了回歸到正常的女性位置上裘莉亞開始了反抗,她以身體作為反抗極權主義的武器。這種對抗不僅僅是在男人麵前塗胭脂,穿上一件真正的連衣裙來取悅心愛的男人,以此來展現自己的女性美,更是把性愛變成一種歡愉,裘莉亞坦白自己“熱愛這件事”,她也知道黨之所以搞禁欲的原因——“因為性本能創造了它自己的天地,非黨所能控製,因此必須盡可能加以摧毀。”[2]p118裘莉亞通過性愛的歡愉獲得擊垮極權主義的力量。
溫斯頓的反抗始於思想上的覺醒,與裘莉亞的的性愛,使得他跨出了行動背叛的第一步。但極權主義對肉體肉欲化的禁錮在溫斯頓身上表現得更加明顯。與裘莉亞的第一次的歡愛並沒有給他帶來肉體上的歡愉,他覺得高興僅僅是因為在他看來這次“政治活動”是“對黨沉重的一擊”,僅僅是“意誌行為”而非肉體上的欲望。但隨著與裘莉亞的相處,他的情感又被呼喚起,她成了“一種生理上的必需”並“對她感到一種深厚的柔情,這是他從來沒有感到過的。”[2]p124溫斯頓恢複了愛人的能力,肉體的覺醒帶來了人性的覺醒。在那個狹小的閣樓裏,他們感受到了真實、愛情、美好。他們不僅可以自主支配自己的肉體,也重新獲得了私人空間。
“極權讓人忘記自己的存在,而性欲卻本能地告訴每個公民肉體的欲望是真實存在的,有關幸福與高潮的體驗同樣並非其他的人與物所能替代。”[3]《竊聽風暴》中,衛斯東找來了妓女,多年的禁欲生活後,他得以重新自主地支配自己的肉體,擁有了自己的私生活,也開始了從肉體到精神的覺醒。“一個時代從封閉走向開放,總是伴隨著被壓抑的性欲的破土而出,性欲覺醒成了良心覺醒的報春鳥。”[3]
然而這抹暗夜中的亮色很快便如流星劃過。在一次幽會中,兩人終是被捕。
在經曆了一番殘酷的拷打之後,溫斯頓放棄了說二加二等於四的自由,招供出了許多莫須有的罪名。但對裘莉亞的愛情是他作為一個“人”的最後防線。可101室的殘酷刑罰麵前,他終於徹底崩潰了。當他大喊“咬裘莉亞”時,他徹底出賣了兩人的愛情,也徹底出賣了自己的良心,以及人的尊嚴。至此,溫斯頓全麵失守。被洗心革麵的他“戰勝”了自己,熱愛老大哥,與當權者達成共識,心甘情願不再進行思考。此時的他雖肉體日漸豐腴,但已無異於一具行屍走肉。
或許在奧威爾的眼中,情感才是人在世界之中的本質,隻要情感不滅、良心未泯,即便是思想被同化,也早晚會有頓悟的那一天。但是,權力的最終目的,就是要限製行動、鉗製思想、消滅情感,因為“權力不是手段,權力是目的”[2]p237,而權力隻有在控製了一切之後,才能完滿的實現自身。控製的不二法門便是讓人在肉體的煎熬中喪失意誌、思想與情感。人們往往不怕喪失生命,人們害怕的是生不如死,“在痛苦麵前,沒有英雄”[2]p215。在對肉體的折磨之中,行為的能力喪失了,思想的自由消亡了,情感的意誌蒸發了。於是,肉體戰勝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