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沉重的肉身(1 / 3)

沉重的肉身

文學評論

作者:沈燕燕

摘要:極權社會的本質思想是要求無限的權力。《一九八四》中的大洋國,權力全麵滲透生活的各個領域,個人成為孤獨、無根的存在。麵對大洋國的極權主義政治,溫斯頓和裘莉亞以肉身為武器,性愛儼然成了削弱極權的一種力量。然而兩人反抗的失敗也說明了在一個行動領域乃至思想領域被全麵統治的社會裏,自由隻是侈談。肉身因快感而輕盈,卻也因肉身的無法逾越,成了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關鍵詞:《一九八四》;極權;肉體;自由

《一九八四》中,喬治·奧威爾刻畫了一個令人恐怖窒息、以追求權力為終極目標的極權主義社會。小說寫於一九四八年,但作為一部政治寓言小說,《一九八四》關於極權主義的描述對六十餘年後的我們有著重要的警醒意義。本文試將《一九八四》與理論文本《極權主義的起源》、《愛欲與文明》做互文閱讀,對小說中的極權滲透及肉體反抗等問題進行分析。

一、極權:權力的全麵滲透

《一九八四》同《極權主義的起源》同是那一代飽受戰亂之苦的知識分子對於極權政治的反思。奧威爾用文學的感性筆觸為我們描繪了極權統治下的恐怖社會,而作為理論家的漢娜·阿倫特則以理性的思維係統分析了極權主義的興起與特征。

阿倫特指出,極權主義目標定在群眾。但這裏的“群眾”並非通常意義上共同利益的組合體。極權主義中的群眾中人的特點是“孤獨和缺少正常的社會聯係”[1]p413,是“原子化”和“個人化”的群眾。極權主義以孤獨的人類經驗為基礎,所以極權者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個人隔離成孤獨無力無助的個人。

極權者對民眾形成階級、形成市民社會極端恐懼,因為形成組織會對極權構成嚴重的威脅和挑戰。但把民眾組織碾平、擠碎,使個人成為原子化的存在,這是實行暴政的起點,卻遠非極權的終點。暴政挫敗的隻是人的政治行動能力,而極權社會中連私人的生活空間、經驗能力也被徹底摧毀,人際間關係被徹底切斷。個人不僅在政治行動領域中失去地位,而且被物質世界所拋棄。孤獨感與恐懼感使他們不自覺地形成一群烏合之眾臣服於極權的組織之下,因為這種被拋的孤獨“唯有通過在一個階級的成員資格才會緩解。”[1]p413《一九八四》中,無處不彌漫著這種孤獨感。溫斯頓結過婚,妻子卻不知所蹤;有偌多同事,卻沒有朋友,隻有相互監視的同誌;人們之間失去了相互信任感……他獨來獨往,幾乎失去了一切正常的人際交往,而這隻不過是大洋國千千萬萬人的縮影。

極權主義運動往往宣布自己“嚴格遵從自然法則和曆史法則”[1]p462,它並非毫無法紀,而是比任何政府形式都更服從這種超人類力量,並隨時準備犧牲每一個人的重大直接利益,來執行它所認定的曆史法則和自然法則。極權主義的意識形態便是為了解釋所謂的自然法則和曆史法則利用了各種觀念。極權主義意識形態熱衷於對總體解釋,許諾自己可以解釋曆史上發生的一切事情,提供對未來的可靠預言。極權主義的宣傳非常重視其論點的科學性質,領袖意誌作為國家的最高法律更是必須“永遠正確”。因此,大洋國中,老大哥是全能的,黨是掌握絕對真理一貫正確的,種種曆史記錄被有計劃地焚毀,各種各樣的報刊被不斷地修改,使人產生執政者永遠是正確的印象。“控製過去就意味著控製現在和未來”,溫斯頓在真理部的工作就是不斷修改各種過去的記錄,大洋國這種經常性的、大規模的撒謊藝術不禁令人歎為觀止。

科學的預言之所以符合群眾的需求,是因為“他們在世界上失去了家園,現在準備和永恒的、統治一切的力量合為一體,這些力量本身可以將在險惡風浪中遊泳的人帶到安全的岸上。”[1]p451通過建立滿足人類需要的謊言世界,無根、被拋的個人感到了歸屬感。故阿倫特指出極權宣傳的目的“不是說服,而是組織”[1]p463。各種謊言的勝利讓英社在民眾顯得無比高大,民眾也在這種虛幻的成功中找到了歸屬感。

在摧毀人的法律人格,使人臣服於意識形態的邏輯暴政後,極權主義也摧毀了人的道德人格。在大洋國,愛情是多餘的,性交取代了愛情,結婚就是為了生兒育女,為黨服務。親情是不必要的,孩子監視父母,父母懼怕自己的孩子是普遍的事……

通過種種手段——宣傳灌輸、電幕監視、話筒竊聽……——極權主義的權力擴展到了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麵,並深入到人的思想觀念。在大洋國,人沒有私生活,無論何時何地,個人都處在電幕的監視與控製之下,生活永遠暴露在他人的眼光之下,甚至所有的閑暇都被填滿。所謂的公共生活空間,也是處在各式各樣的組織的控製之下,必須參加各式各樣的集體活動——從社會運動到中心站的鄰裏活動。每個人都生活在他人的眼光之下,從而他也就隻能夠為他人生活。權力的控製無孔不入,私人領域被徹底消滅,老大哥的目光時刻在看著你。《竊聽風暴》中,德萊曼也時刻暴露在他者的目光之下,對於隱藏在他家中的電線,熊培雲曾有過形象的比喻:“它們盛極一時,以其隱秘卻又無所不在的暴戾蔓延到私人生活的每一個角落,為帝國獲取收成。”[3]從思想到行動,從公共領域到私人領域,極權主義的藤蔓伸進了大洋國社會的每一個角落,獲取自己的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