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巧珍不識字，自認為配不上高加林，不願意連累他。被棄後，劉巧珍並不恨高加林，其中還有一個原因：當時劉巧珍是農村戶口，即使高加林是城市戶口，按照當時的政策，他們的子女還隻能是農村戶口。假使和高加林結婚了，劉巧珍還會有負罪感。劉巧珍沒有文化，其實就是斷絕了通往城市的道路，失去了通向現代化的通行證。高加林失去城市戶口，即使和黃亞萍結婚也會出現不少難以克服的困難，孩子固然是城市戶口，但正如黃亞萍的父親說的那樣，“那個小夥子（高加林）是農民，我們怎能把他帶去呢？就是把他放到郊區農村當社員，你們一輩子怎樣過日子？”這就是現實。城鄉二元社會結構，讓當時許多戀愛男女天河相隔。
路遙也許並不缺乏反思個人與社會的關係的維度，他對於當時城鄉二元社會結構的弊端了如指掌，他在作品中展示的圖景顯示他的認識比一般人深刻得多。但也許是因為路遙明白對體製的改變無能為力，普通人隻能在現有的體製下追求幸福；也許是避重就輕無意批評體製，總之，路遙在作品中勸告青年要立足現實，在現有體製中發揮才幹。反對好高騖遠，不切實際。針對高加林的狀況，路遙直接站起來說話：“是的，現實是不能以個人的意誌為轉移的。誰如果要離開自己的現實，就等於要離開地球。一個人應該有理想，甚至應該有幻想，但千萬不能拋開現實生活，去盲目追求實際上還不能得到的東西。尤其是對於剛踏入生活道路的年輕人來說，這應該是一個最重要的認識。”針對黃亞萍棄張克南愛上高加林，路遙借黃亞萍父親之口說黃亞萍沒有樹立正確的人生觀。這種說教應該說在當時的社會中是立身箴言，但如果作為創作目的就未免太俗套了，而他所塑造的一係列形象也早已突破了他的“思想”。
是什麼原因造成高加林愛情悲劇？路遙歸因於當時現實生活中有馬占勝和高明樓這樣的人，歸結於官場上的不正之風。認為是高明樓為了個人私利拿下了高加林的民辦教師的職位；馬占勝為了個人目的把高加林推到順風船上，使高加林在時來運轉時不知所措做了錯事。應該說這隻是高加林愛情悲劇形成的表層原因。如果換一個角度看，高加林的愛情悲劇又可以看作是探究普通人生的窗口。高加林經曆了人生波峰波穀的動蕩，演示了愛情的喜劇悲劇，揭示了人生的一個困境：人無法把握自己的命運，人常常被命運所玩弄。黃亞萍說：“生活太殘酷了，它總是在捉弄人的命運。”不錯，如果高加林一直在農村幹活，永無出頭之日，那麼他和劉巧珍就是很好的一對，固然他會為理想不能實現而遺憾，但也會感受到婚姻的幸福。可是他有機會進城了。如果他從此就一直生活在城市裏，沒有張克南母親那一類人從中作梗，他也就能和黃亞萍共同生活一輩子。對於黃亞萍來說，如果他一直和張克南好，沒有遇到任宣傳幹事的高加林，雖說平庸，也能和張克南平穩地生活下去。生活偏偏給你一些機會，而這些機會偏偏又不過是水中月鏡中花，一晃就全沒了。從這個意義上說，高加林愛情悲劇也是人生命運之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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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孫放遠（1966— ），男，江蘇睢寧人，文學博士，通化師範學院文學院講師。主要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