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州城說大不大,但說小也不小。
蘇軾告別周邦彥後,一個人走出城門,外麵的景色漆黑一片,不似城中夜有燈火。高矗的樹木,在清風的吹拂下,發出簌簌的聲響,烏壓壓的一片,給人一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蘇軾站在這片黑暗的入口,麵對著一條蜿蜒幽深的羊腸小道,臉上無悲無喜,也無之前冥思的痛苦,相反的卻是腦海中一片澄明,大自然的新鮮空氣,此刻沁人心脾,仿佛又令他回到了當初剛來黃州時的那場小雨之中。
蘇軾輕吐口氣,喃喃道:“青山常在,綠水長流……”
“但願這生活能就此平靜。”
蘇軾微微一笑,拋卻小路,邁步走進了樹林之中,秋風掃落的樹葉飄轉在他的肩頭和頭頂上,他也全然不顧,隻是一味地往幽黑的深處走去。
在不能看見光鮮的黑暗之中,沒有人會在乎你的身上多了幾片葉子,或是長了幾片葉子,因為一切的一切就隻有你自己能看見,而自己又會覺得這算的了什麼呢。人在走動,樹葉總會跟著脫落,就好比人在前進,過去的事情總會過去,忘卻,沒有人會為了一片葉子而停下,也沒有人會永遠沉浸在一件已經過去的事情中。
想著想著,蘇軾不禁自覺好笑,腳下步伐也變得越來越快,儼然化作一道灰色的塵風,悄然飄入樹林裏。雖是伸手不見五指,但他穿梭其間,卻是遊刃有餘,好似不是他在躲閃大樹,而是大樹都在躲閃著他,為他開辟了一條新的林蔭小道。
這位曾經名垂天下、傲視群雄的朝野豪客,在遭受諸多的磨難之後,終於敞開心扉地大笑大鬧,像個初嚐成功的孩子一樣,瘋一般地狂奔在樹林裏麵,感受著迎麵吹來的清風,和後麵追趕的塵葉,那種痛快馳騁的感覺,是任何錦衣玉食都換不來的。
明月漸漸偏西,亮光從另一個角度斜斜地射入樹林之中,但卻依舊找不到蘇軾的身影,幽暗之中,仿佛隻剩下了落葉飄飛的簌簌之音,和蘇軾爽朗豪邁的笑聲。
兩者合二為一,在蘇軾深不可測的內力催動之下,竟成了一種聲穿金石的力量,遙遙地傳到了蘇軾的茅屋。以至於幾把銀光閃閃的金器都產生了微微的顫動,不停地嘀鳴。
隻可惜,寶刀雖好,卻注定今夜無人來賞。
因為蘇軾已將天地為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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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老虎的到來,讓這一日的黃州顯得格外的悶熱。蘇軾作為團練副使,雖是沒有實權的官府人員,卻還是要履行一定的職責。
他穿著那件灰布麻衣,戴著一頂大草帽,帶領著十幾名鄉村父老,到田間幫忙除草,為了作物的秋收作著準備。
正值中午,烈日當頭,陽光照在略顯幹燥的地麵上,仿佛發出了“噝噝”的灼燒之聲,而農民們則還是低頭苦幹,揮灑著身上的熱汗,賣力地割著稻穀。
“鄉親們,這日頭太毒了,咱們還是先休息一下吧。”蘇軾挺起身,叫道。
一黑麵糙臉,洛桑胡子的大漢站起來,道:“怎麼,大人累了嗎?”
蘇軾笑了笑,道:“這中午太熱,我怕大夥受不了會中暑。”
黑大漢笑道:“這天氣咱都習慣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蘇軾抬頭看了看天,道:“那……那無事,我們多做一會兒,早點結束休息也好。”
黑大漢點頭應了一聲,又蹲回田裏幹活。眾人看了他一眼,都正欲開口,看蘇大人也轉了回去,便也隻能無奈地繼續彎腰幹活了。
日過午時,天氣更加燥熱,一滴滴豆大的汗珠不斷地從蘇軾的額頭上留下,衣襟和袖口也漸漸變得濕爛,但為了起到帶頭作用,他卻還是一聲不吭地繼續幹活。但畢竟是來到黃州不久,對這裏的風土人情還不是很熟悉,所以當地人若是勤快的話,他也隻能跟著勤快。對於是戴罪之身的蘇軾而言,就更無多話可言了。
想到這裏,蘇軾不禁又笑了笑,比起這曬熱之苦,牢籠的陰暗顯然更加徹骨。
“呃……”
“咦!喂!喂……大人!大人!有人昏倒了!”
“什麼事!”
聽到有人叫喚後,蘇軾立馬飛身起來,跑到那人身邊,叫道:“怎麼了!”
“估計是中暑了!”
蘇軾看著剛剛趕過來的黑大漢,道:“他不是說,你們早已習慣了這天氣的嗎。”
一農民皺著眉頭道:“誰說我們習慣了!”
“就算習慣了,這都到飯點了,肚子裏沒點東西,又被太陽曬著,熊都受不了啊!”另一農民抱怨道。
蘇軾之前沒做過農田的活兒,加之剛才想事沒注意時間,這才害苦了鄉親們,於是趕緊說道:“實在抱歉,蘇某對農活真是不甚了解,剛才頭昏忘了時辰,還望大家原諒。”
“蘇大人,我們也不是那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