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更深人去寂靜(1 / 2)

深夜黑沉,皓月皎潔。

黑白分明的世界裏,似乎殘留不下一絲色彩。

就像現在蘇軾的心裏一樣,理想和現實分的是如此的鮮明。

以至於,他獨自在路上徘徊,顯得是那麼的入調。

陳季常被硬拉走以後,他也沒有留下來繼續喝酒的理由了。畢竟,蘇軾不是濫酒鬼。

男人其實愛喝的並不是酒,而是喝酒時享受的那一刻,還有和朋友無距離的交談。

在場之人雖多,但卻都不是蘇軾的朋友。

一個人孤獨地生活在異鄉他方,總會有想起家的時候。

那裏有自己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小店,喜歡的零嘴,和喜歡的人群……

曾幾何時,蘇軾都以流浪人間、周遊天下為願,直到六年前,第一次離開川蜀來到汴京,他才知道,年輕的願望真是可笑。眼前的一切,就如現在的一樣,時刻活在回憶裏,但卻又不得不麵對現實。

好不容易,才讓自己以為汴京就是自己的新家,卻發現離別的時候又到了。

人,仿佛天生就不能固定在一個地方,卻又注定留戀那些曾經生活過的地方。

像蘇軾這樣的人,就更是如此。

沒有哪個地方,能讓他永遠地平靜下來。

因為他已注定不平凡。

但是此刻的蘇軾卻不會想那麼多,他隻能去回憶中汲取讓自己繼續走下去的勇氣,因為他已經太累了。

每次的歡樂,都好似是最後一次一樣。

也許這是牢籠給予他的疾病,但他卻已經習慣了。

可能未來的某一天,當蘇軾離開黃州的時候,也會產生同樣的感情。想到這裏,眼前的一切又變得充實起來。

未來既然不可捉摸,那就把握住現在吧。

蘇軾長籲出一口氣,順風而去,他嗬嗬一笑,自言道:“希望這氣息的溫度,能保留到汴京。”

“寸恨誰雲短,綿綿豈易裁。半年眉綠未曾開。明月好風閑處、是人猜。春雨消殘凍,溫風到冷灰。尊前一曲為誰哉。留取曲終一拍、待君來。”

蘇軾輕輕地哼起這首《南歌子·感舊》,這是三年前他寫給愛妻王弗的。正月二十日,是他們的情結之日,那一年的那一天,冷風去矣,溫雨而來,春意綿綿的世界,好似一切都換上了新裝,連吐納的氣息都充滿了盎然的生機。

蘇軾環抱著王弗,倚靠在木窗邊,一起欣賞著這煙雨樓台的朦朧。靜謐的世界裏,仿佛就剩下了他們兩個人,他靜靜地將自己的臉龐貼在她的玉頸上,呼吸著她那烏黑的秀發傳來的陣陣清香,迷夢一般地令人如癡如醉。

他輕笑一聲,不禁越發握緊了她的手,“怎麼了?”

她問道,蘇軾笑著不作回答,隻淺淺地吻了一下她的耳垂,然後又更摟緊了她。

她抿嘴一笑,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也不作聲地靠在蘇軾的頭上,靜享這一刻的溫存。

蘇軾閉上眼睛,道:“我真怕,這彌蒙的天,會丟了你。”

王弗也閉上了眼,笑道:“有了家,自然不會走丟。”

蘇軾道:“有你,才有這個家。”

王弗微笑頷首,似已進入夢鄉。

“我們的家……”

想到這裏,蘇軾不禁又停下了腳步,抬頭望著皎潔的月亮,恍惚之間,仿佛看到了王弗那美麗的臉龐,桃花笑靨,不妝而粉,天然去飾,在白暈的襯托下,更顯出一絲光澤亮麗,清水芙蓉般的明媚。

蘇軾苦笑一聲,卻又不由自主地伸出右手,妄想去觸碰,去撫摸她的臉龐,但結果卻是可想而知的。

人的痛苦,有太多都源於此了。

“留取曲終一拍……”蘇軾垂下右手,歎息著道,“待君來。”

“蘇居士……”

“嗯!”

不知從哪傳來一聲輕喚,打破了這條街的寧靜,也驚破了蘇軾的浮夢,他趕緊醒悟過來,回頭一看,竟是一頭青麵獠牙、雄翅利爪的魔獸,正朝著自己奔來。

蘇軾愕然一退,正欲聚氣抵擋,那魔獸竟頓地消失,卻又立馬飛天一爪來襲,狠抓蘇軾肩頭。蘇軾吃疼,閉眼正想掙脫,之前那聲音又響了起來,“蘇兄,蘇兄,你看清楚,是我!”

蘇軾睜開眼睛,立馬醒悟了過來,長舒一口氣,後退道:“原來是周居士啊。”

“你怎麼了?”周邦彥問道。

蘇軾摸了摸左肩膀,微笑道:“沒什麼。”

周邦彥道:“見你和燕老板說了幾句,便離開了酒席,貧道就知道你定是走了。”

蘇軾笑道:“今日天色也晚了,蘇軾要是再不回去的話,恐怕會耽誤了明天的工期。”

周邦彥笑道:“那正好,貧道倒可以和蘇兄路上做個伴兒。”

“道長也離開了酒席?”

周邦彥道:“貧道本就少於交際,平常此等事情皆是風橋師弟應酬,今日為見‘半神’一麵,自當是親自出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