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在這種非常明確的、在科學上可檢驗的意義上,我們認定似本能的需要和理性是合作的而非敵對的,它們表麵的對抗隻注意病人表麵的印象。假如這一論點成立,我們因此就將解決一個古老的難題:本能與理性,應該認誰為主?其實這就像另一個問題一樣陳腐:在一個良好的婚姻關係中,應該是丈夫為主人還是妻子為主人?
許多具有最保守、甚至反民主性質的社會、經濟和政治上的推論,都產生於本能理論得到理解的全盛時期。正如巴斯托爾在他對麥克杜格爾、桑戴克、榮格、弗洛伊德的分析中特別作出的總結性的推論那樣。由於錯誤地將遺傳與命運等同起來,把它們都看成是無情的、不可抗拒的、不可雕塑的,這就導致了這些推論的產生。
我們很容易就會發現這個結論的錯誤之處。柔弱的似本能需要一個慈善的文化孕育它們,使它們出現,並得到表現和滿足。它們很容易被惡劣的文化環境所摧殘。比如在我們的社會,必須有相當大的改進,柔弱的遺傳性需要才能指望得到滿足。
巴斯托爾把遺傳與命運等同起來的各種關係,不管怎麼說都表明是不固定的。研究表明,我們有必要使用兩個而不是一個連續統一體來說明問題。甚至在科學的問題上,開放保守連續統一體也已讓位給社會主義資本主義和民主專製兩個連續統一體。現在也許還有環境論專製社會主義,或者環境論民主社會主義,或者環境論民主資本主義。
總之,認為本能和社會、個人利益和社會利益之間存在著固有的對抗,是一個危險的未經證明的論斷基礎。它的主要借口是,病態的社會和個人非常傾向於這些對抗。但正如本尼迪克特所證明的那樣,事情並非隻能如此。在良好的社會中,至少在她所描述的那種社會中,這不可能是真實的。健康社會狀況下的個人利益與社會利益是合作的而不是對抗的。對於對個人利益與社會利益的錯誤看法以及不正確的研究方法來說,隻有在惡的個人環境和社會環境下它們才會存在。
本能理論的缺陷還在於,它忽略了衝動是在一個強度大小不同的層級序列裏,而且能動地互相聯係。如果孤立地對待每一個衝動,紛繁複雜的問題一定得不到解決,許多似是而非的問題就會產生。例如,動機生命在本質上的一元性或整體性被抹煞,形成了羅列動機的無法解決的問題。此外,價值或者選擇原則也被忽略了,而它們恰是使我們決定一個需要比另一個需要更高級、更重要或者更基本的重要尺度。(與整體化相對的)動機生命元素化的最為重要的一個後果就是給本能敞開了通向涅般木、死亡、靜寂、體內平衡、自滿、穩定的大門,原因在於,孤立地看待需要所能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迫切要求滿足,這就是說,要求它自身的湮滅。
在這裏,一個明顯的事實幾乎被忽視了:任何一個需要的滿足,隨著它的逐漸滿足,其他曾被擠到一旁的較弱需要就占據了需要層次論的突出位置,極力爭取各自的要求。需求永不停息,一個需要的滿足將導致另一個需要的產生。
在將本能解釋為惡的動物本能的同時,人們認為,在精神錯亂者、神經病患者、罪犯、低能者或孤注一擲者身上,這些惡的動物本能會表現得更為強烈。這種情況很自然就會產生這樣的學說:良心、理性以及道德觀,不過是一種後天的麵具,與被掩蓋的內容在性質上截然不同。前者於後者,恰如手銬與罪犯。這個誤解使文明及其所有機構,包括學校、教堂、法庭、立法機關等等都被說成是抑製惡的動物性的力量。
悲劇往往是由這個嚴重的錯誤釀成的。也許,從曆史的重要性來看,可以將它與這樣一些錯誤相比:崇信王權神聖,迷信某一宗教的唯一合法性,否認進化論,或者相信地球是平麵的。任何一種使人們不信任自己和他人的想法,任何不現實地對人類各種可能性抱悲觀態度的想法,都必須對每一場戰爭、每一次種族對抗、每一次宗教衝突負部分責任。
奇怪的是,本能論者以及反本能論者仍然堅持這種錯誤的人性論。那些希望人類有更光明的前景的樂觀主義者、人道主義者、神論者、自由主義者、激進主義者和環境論者,大體上都帶著畏懼反對本能理論,因為本能理論已被歪曲了,它似乎把人類宣判為非理性的,詛咒人類永遠擺脫不了戰爭,擺脫不了充滿分裂和對抗的弱肉強食的世界。
本能論者在人性問題上也作出了類似錯誤的解釋,而且拒絕與不可回避的命運抗爭,他們大多是在無所謂中放棄樂觀主義的。當然,有些人對拋棄樂觀主義是非常渴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