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定下了。”昭凐立在案上的巨大牛皮地形圖前，冷冷地命令道。
經過兩個多時辰的討論，看來昭凐的這步棋究竟怎麼走，終於是塵埃落定了。想到這裏，我心中頓感一陣輕鬆——軍事戰略一向是最令我頭疼的東西。
看叢墨閣裏的那些史書的時候，行軍爭戰的部分一向是被我直接略過的。對我來說，隻要知道最後誰王誰寇、誰生誰死就足夠了。以前重霄看兵書的時候，我也曾湊上去看過幾眼——那些道理我倒是都懂。隻是我始終覺得對手究竟如何出牌，是沒有人能夠真正算清的。打仗和揣測人心差不多，多想一層很可能就會得出相反的結論。你怎麼知道別人想你想到了第幾層，你又該止於第幾層呢？就好比他們方才討論了許久的那個“埋伏”——你覺得他定會走這，你便埋伏在這。他覺得你會覺得他定會走這而埋伏在這，他便埋伏在你這。你若是想到他可能想到這一層的話，這埋伏究竟是設不設在這呢？
所以在我看來，打仗這種東西，除非你肯定對方是個傻子，否則的話，就得看命。你命好那你就蒙對了，命不好的話，算得再好也有不測風雲。既是如此，還管他什麼戰略？若是我，就抓個鬮，是什麼就是什麼了。再說了，這樣的方法，叫做“出其不意”、“變幻莫測”——你都不知道自己會做什麼，人家自然也是猜不到的了。
“切記不可透露給任何人，包括你們的貼身侍衛。”昭凐抬起頭，看著眼前的幾位副將，他們均是自五年前就隨他出神入死的心腹。
“屬下知道了。”
“咱們擇除夕夜突襲，倒的確是叫他們意想不到……隻是……若是這一次南崎仍舊和先前一樣洞悉了我們的行動怎麼辦？”
一位絡腮胡子的魁梧武將疑惑地望著昭凐。
“這次無礙。”昭凐冷笑了笑，說道，“我曾遣人暗暗打聽到一個絕密，南崎阿辛娜的法力是與月相有關的。月滿則強，月虧則弱。明夜乃是新月，那巫女法力甚微，且極易走火入魔，這樣的日子裏，向來是不會輕易施法的。”
幾位副將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方才緊縮的眉頭也隨之舒展開來。
“回去好好休息罷，讓將士們也好好休息。明日，讓將士們飽餐一頓。不過切記，要以過年的名義。”說完，昭凐擺擺手，示意他們退下。
將領們行了禮，便退出了營帳。
在他們離去的同時，我卻瞥見帳頂，一隻銀黑色的狼蛛緩緩爬向帳外……
辛洬抱膝坐在山頂的雪地裏，仰望著久別故鄉的漫天星辰。積雪托起鋪撒滿地的星光襯在她身上，散發出讓人窒息的美。
昭凐解下氅子，披在辛洬的身上，一如既往地等待著她來打破他的沉默。
“……今夜星光甚好，便來看看。”
他在她身邊坐下，也望向那星光點點，“月朗，星便稀，”昭凐苦笑了笑，“沒想你也會喜愛這少了月華的夜空”。
“月朗……星稀……”辛洬喃喃地重複著，末了，又像想起了什麼似的，歎了口氣，苦笑道，“看慣了月亮，便難免想念這些總被忽略的星光之美呢。”
“我倒是更愛那當空的皓月……”昭凐淡淡地說道。
夜晚靜默著。深藍的天幕上，群星爭相閃耀著，靜靜地俯瞰著這一片白茫茫的群山。
不知過了多久，昭凐難得地率先打破了沉寂。
他並沒有看她，隻是幽幽地道，“若你在一條路上走著，這是你本該走的也一直在走的路。有一天，你覺得累了，或是戀上了路邊的風景。”
這話中有話，辛洬側過頭，有些詫異地望著他。他笑了笑，迎上她的目光，“若這時並沒有人讓你停下來，你會繼續走下去嗎？”
辛洬思忖了片刻，“會。”她回答道。
“若這不是你，你會勸他停下來嗎？”
比方才長久得多的沉默過後，“不會。”辛洬望向天邊，給出了她的答案。
“……看著我。”昭凐皺起眉頭，輕聲說道。
辛洬側過頭來，看著星空映在他的眸子裏。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反而頭頂的星空才是這眼眸的倒影……
“我喜歡你說真話的樣子。”昭凐笑了，“知道我為什麼喜歡月亮嗎？”
辛洬有些疑惑地望著他，一不留神，卻被昭凐輕按在雪地裏。
“星星多了，便不知該望向哪顆了。”昭凐凝視著她。麵對這眼神，辛洬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我隻願看著月亮，看她陰晴圓缺。”說罷，深深吻上了辛洬的額頭……
可惜，他的夜空中，仍隻有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