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夙蜷縮在黑暗的角落裏,聽著屋外風雨的呼嘯。小廟在狂風驟雨中的嘎吱作響。雷聲陣陣,仿佛隨時都有可能把這破敗的廟宇震塌,將她徹底掩埋。然而她卻又沒有逃跑的力氣。她渾身顫抖著,很想要大哭一場來釋放些什麼,卻又好像連心都已被什麼人挖走似的,空空的,根本無從釋放。
“難過的話,就哭出來罷。”溫柔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白夙抬眼望去,麵前阿辛娜溫暖的笑容那麼的一塵不染,好像那血流成河的戰場、屍橫遍野的城寨都隻是她自己的一場噩夢。
“阿辛娜……你告訴我……阿爸阿媽……他們是不是都被……”
她明知道,他們已死在慕國的鐵騎下,可她還是不敢問出那個問題,不敢親口說出那個事實……
“你阿爸阿媽,隻是去了阿薩祈的身邊了。在很遠很遠的西邊,群山的盡頭,阿薩祈的故鄉,那是個沒有悲傷沒有痛苦的世界。你阿爸阿媽,隻是先我們而去罷了。”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阿薩祈會讓我們遭受這樣的苦難?我們每日祈禱,我們沒有做錯事,為什麼……為什麼還會這樣?這樣的阿薩祈……他真的在看護著我們嗎?”
“阿薩祈是在的,也永遠佑護著我們的。人們終有一天會懂,可惜你現在還太小,阿辛娜也不能再在你身邊保護你了,以後,這些道理都要靠你自己去感悟。但是阿夙,你要答應我,”阿辛娜定定地看著白夙,沒有一絲悲傷,沒有一絲猶疑。
“在你明白這個道理之前,要去相信——不管遇到什麼樣的疑問,什麼樣的阻撓,都要去相信,要記住我今天告訴你的話。這是我,還有你阿爸阿媽最想要傳達給你的東西。隻要你還相信著,我們就都會在那邊的世界等著你,知道嗎?”
白夙似懂非懂地朝她點點頭。
她的目光柔軟,卻堅定有力。白夙被這目光拉回了現實,壓抑已久的悲傷一下子湧上來,
“我也想去,我也想去阿薩祈身邊!我現在就想去。”她大聲喊著,撲進阿辛娜的懷裏放聲大哭起來。
“阿夙乖,隻有努力活到最後一刻的人,才有資格去往阿薩祈身邊。所以,如果還想見你阿爸阿媽,就要記得,盡一切的力量,好好的活下去。知道嗎?”她捧起少女的臉,柔聲說道。“馬上我就隨他們走了。他們不知道你阿爸阿媽還有個女兒在這裏,所以暫時不會對你怎麼樣的。之後你就跟著哈賽和依瑪逃走,記得別和任何人提起你姓白。”
“阿辛娜,不要離開我好不好,和我一起走。”白夙哀求道,眼淚簌簌落下。
阿辛娜卻隻是輕輕地搖搖頭,“阿辛娜有自己該做的事。你也一樣,今天之後,你就是我們南崎國的阿辛娜,記住,好好的活下去。”
阿辛娜將她胸前海螺狀的精致白金哨掛在白夙的頸上,最後一次撫摸了她的頭,便轉身離去了。
淚水如決堤般模糊了少女的視線。我的視界也隨之變為混沌一片,之後的種種在我麵前飛速略過,停在了那纏繞白夙至今的一幕——
冬雷悶悶地低吼著,熊熊的烈火卷起滾滾濃煙直衝雲霄,和空中低壓的烏雲連成一片。刑架上早已化作焦炭的人形裏,我仿佛又一次看到了那熟悉的目光——溫柔的,堅定的,沒有一絲痛苦,沒有一絲悲傷……
我順著那個目光望去,我知道,在那目光的彼方是那個群山盡頭沒有悲傷與痛苦的世界。
然而白夙卻死死地盯著另一頭。赤黑色馬背上,身著銀色戰甲披著鮮紅大氅的高傲身影正冷冷地看著這一切——
在那個方向,她隻看到了無盡的仇恨,一如那時的天空,陰晦厚重。
不知為何,那個身影忽然望向了白夙——就那麼直勾勾地盯著,像是打量著一個赤身裸體的犯人一般,凜冽的目光如那日的寒風一般冰冷,不帶一絲的情感……
一陣恐懼朝白夙襲來,也一並將我吞噬,我腳下一空,似是墜入了無底的深淵……
辛洬猛地從夢中驚醒過來。
天剛蒙蒙亮。帳內還點著燈,慕國四皇子昭凐披著袍子倚在床頭正翻閱著什麼。似乎是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朝辛洬望了一眼,卻沒說一句話,隻是淡淡笑了笑,便又回去看自己的東西去了。
還好隻是夢,昭凐他並沒有發現——她一定是如此想的吧?
看著辛洬輕撫了胸口,我如此想到,又在心底打了個哈欠——才這麼早呢,還是回那邊繼續睡罷。
這樣想著,我有氣無力地默念起了咒語,離開了辛洬的身體。